兩家各有幫忙,齊聲鼓躁呐喊,門外邊鬧了個雞飛狗跳。
屋裏炕頭上也說得熱鬧,有說變賣二人家產抵賠村人損失;有說扣二人半年工分以示懲罰……
牆角處,躺著的金同福龍二人便相互用腳踢踹對方。裏裏外外鬧做一團。
把金鬥惹惱了,喝一聲:誰再鬧!屋裏屋外的人都安生下來。
福龍的媽趁機照金同娃娃的臉上狠擰一把,娃娃嗷的一聲剛想哭,金鬥喝一聲:誰出聲!娃娃嚇得把哭咽下去。
福龍媽好不高興,一低頭卻發現褲腿上扯開了兩條大口子,加起來怕有一尺來長。當下就弓腰收背縮腹伸直脖子,想一頭朝金同婆娘肚子撞去拚個死活。
正滿弓待發時,金鬥已在屋裏發了話,福龍媽趕忙把肚子縮了回來。
扣工分,變賣家產抵償損失,罰二人上山燒炭賣錢……這都不是辦法。
金鬥明白,沒有收成還有球工分可扣,兩家的家產賣光了也抵不上兩條驢的價。有難同擔有事齊上,這曆來是宗姓家族規法的核心。
誰惹的禍事到頭來都得全村人分擔。就是剝奪光了金同福龍二人的家當,他們告借或要飯還是要尋到各家各戶的門上。
說歸說罵歸罵,可讓一族人互相砸飯碗這種事還做不出來。
因此那各姓各族的家法族規裏,對那些作奸犯科、忤逆不孝敗壞族風門風的逆種,不是打板子跪瓦碴,就是繩捆棍打。目的不外是讓那些替逆種背壞名聲的族中人出口冤氣罷了。
金鬥心裏早就不指望能從金同福龍身卜得到點什麼補償。
但氣是要出的,不然全村人不會善罷甘休。
他從炕上下地,走到金同福龍眼前黑著臉問一句:你兩個做下這號事,全村人跟著受熬煎,你們說,是認罰還是認打?
金同福龍翻著眼細細思量,看看認打認罰哪一樣還能撿點便宜更合算一些。
門外金同的婆娘耐不住了,生怕男人一張嘴認了罰,忙不迭在屋外喊:隊長耶,認打認打,娃娃他大認打哩!金同婆娘這麼一喊,把福龍媽也喊靈醒了。生怕福龍這娃娃發憨認了罰,接著金同婆娘的話音也喊:我娃也認打,我娃也認打哩!
福龍媽替福龍認了打,金同婆娘不幹了。
她想著福龍的罪過大,禍是福龍惹的,怎麼能跟金同一樣受點皮肉苦就算了呢?桑樹坪各家的婆娘女人都是外姓人嫁過來的,情分上自然薄一些。
金同婆娘便指著福龍的媽:你娃娃罪過大,你不能認打!你要認罰!
福龍媽自然不會依從,兩下裏又各排了陣勢,指鼻子指眼互相數落開了。
一個硬著認打,一個死活不幹,非逼著認罰。
福龍媽猛然想起褲腿上的大口子,剛才沒有一頭撞過去,這會兒便把姿式擺定了,發一聲喊:你要逼死我娃,我先跟你拚了!喊罷呼呼帶著一陣風衝過去。
誰想金同婆娘到底年輕一些,手一撥拉,福龍媽順著那一股勁撲地趴到地上。
這下可好,福龍媽滿地打著滾嚷叫得殺豬一般。
哭嚎還不夠,拉著這個人問問井台在哪裏;扯著那個人問有沒有上吊的繩。拍著腿大嚎:可憐的福龍啊,日後你要自己顧下自己呀,媽這一走你可是沒娘的苦命兒呀,福龍到底是後生臉皮薄,見媽在屋外鬧得不像樣,便從屋裏呼叫喊媽。福龍媽一聽兒子喊,嚇得一哆嗦:我那好娃呀,你可不敢改嘴認了罰呀!
金鬥見兩個都認了打,當下安排好幾個壯後生專門負責這件事。
又問金同福龍,認打是想公議還是私議。
此地習俗裏,家族裏懲戒逆子,都屬族性的議事範疇。
所謂公議便是全族人聚在一起,邊使各種家法或打或吊,一邊還要給被懲誡的人議一下事理,指明他的過失有多麼重多麼不應該雲雲。
金同福龍進村挨的那頓打,就可以算是公議。
所謂私議,便是到族中挨家挨戶去跪門首叩頭請罪,然後由人家怎麼處置,或打或罵……
金同福龍都願意私議。
私議兩方麵對麵眼對眼看得清白,人也就不好下狠手。
金鬥把一切安排停當,見天色已晚,就對金同福龍惡狠狠地說:狗日的,該捆你倆三天三夜不解氣!一邊說一邊叫人鬆了繩,打發二人先回去歇著,明天再做計較,什麼時候村裏人說沒事咧,這事才算完。
金鬥吩咐畢,人群嘩啦一下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金同沒等別人來喊,自己先乖乖站到村中碾盤旁邊,抄著手,逢人便打招呼賠笑臉。
不一會兒,福龍也出了家門。一看金同,又趕忙折回家去。
原來那金同穿上了棉褲棉襖。
福龍回到家,讓媽也找出棉衣披起來出了門。出門就見掌刑的幾個壯後生已經到了,一根繩正捆金同。
福龍跟這幾個後生平日裏十分要好。想著還不多受點優待。湊上去給各位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