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一路淌著淚，轉了幾處牲口市，見到小驢就撲上去，看牙口摸腿杆，看哪頭驢都像是自家的。扯住驢主人非逼著人家說清從何處來往何處去，這驢是買的還是自家驢下的。
市上人隻當是兩個瘋子。
肚饑腿乏轉了半天，驢沒找見，日頭已正當午了。
金同想著不回去不行，村裏人還記掛著，是好是歹總得讓村裏人知道。闖下這天大的禍事，如何發落隻能聽天由命了。
於是，倆人耷拉著腦袋，一步步挪過了豁口。
五
金同福龍走過林遊山豁口，就覺著四下山山嶺嶺都朝人擠壓過來。四條腿像拖了磨盤，挪一步用了吃奶的力氣。
一路上走不到三裏，金同還要停下來哭幾聲嚎幾聲：天爺喲，回去咋個交待喲……嚎完了又走。走幾裏又嚎一陣。
福龍攙著金同。嚎聲攪得他心亂心躁。
想想金同也可憐，禍事是自己惹的，卻讓金同跟著吃苦受屈，想著隻覺有愧，心裏過意不去。
見金同邁步艱難，又餓又累，便伏下身去，背著金同走。
走不了幾裏，金同仍要嚎幾聲：天爺喲，叫我回去咋交待喲！嚎得傷心，便在福龍背上掄巴掌直扇扇。
福龍咬牙不敢出聲，喘著粗氣往前走。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覺著委屈。
活了二十年紀，討不下媳婦過不了營生，整天裏饑一頓飽一頓，成年累月吃糠糠菜菜。
出了門，見那市鎮上也同為人，卻活得有滋有味，吃得香辣，穿得鮮亮，耍得高興。
自己也算是活了這些年，橫豎不知如何煎熬著過來的……想得傷心，淚珠噗嗒噗嗒下來。也正趕上金同又在嚎，嚎得傷心，啪啪就是兩掌。
福龍腦子一熱，忽地把金同扔到地上，轉身往崖邊跑，一路大呼：不如死了呀！到崖邊一看，齊刷刷的幾十丈大溝，這樣下去死了還罷了，若死不了摔個缺胳膊少腿咋辦？閉了三回眼也沒敢蹬那一下子腿。
金同摔得屁股生疼，想發作又見福龍想尋短見，便喊：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福龍便轉回身來，說聲：走走再說。背著金同又走。又走了三五裏，金同又嚷，福龍心裏又傷心憋悶，又把金同扔到地上，又衝到路旁大溝邊，心裏喊了個一二，金同喊：使不得呀！又轉了回去背起金同……
折騰來折騰去，十五裏路到了白虎嶺。離桑樹坪隻剩下五裏地，過了嶺就能看見村子。
金同屁股坐到嶺坡上，渾身打起顫。
想著要到村子了，還不知金鬥和村裏人如何發落。幾十口人吃飯的大事，竟毀送到自己手裏，金同心裏害怕，身上起雞皮疙瘩。見福龍不聲不響坐在坡上，心裏又來了氣，說：你跟沒事人一樣！看回去讓村裏人剝你一層皮！
這一說，福龍忽地一聲站起來。
他剛才正思量著回去無法對村裏人交待，回去也沒有好日子，不如遠走高飛，到外麵去闖蕩一番。
聽人說新疆那邊常來內地招工，隻用戶口不用證明，能千活就能去，去了就掙大錢。幹幾年掙下了錢，娶媳婦蓋房過美美的營生。想到這裏，眼前光亮了一片，拔腿就想走。
金同喊：你做啥去呀？福龍便站在離金同幾步開外，眉飛色舞地把剛才想的說了一遍，說完加一句話：我掙下錢給你買件皮褂褂穿穿。說完就想走。
金同喊：不忙走，我這裏還有幾毛錢你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