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龍心裏一熱,豆大的淚珠一勁滾下來。幾步外嗵一聲跪伏於地,給金同磕了三個頭。說:金同叔,我爹媽不在身邊,這三個頭算是給你磕下了!
說完走過去拿錢。一伸手,讓金同一把抓住胳膊子:你狗日的跑得倒麻利,扔下我獨個給村裏交待?你想得倒美呀,乖乖跟我往回走!回去要殺要剮咱倆擔著,我屋裏還有婆娘娃娃哩!說完動作十分麻利一騙腿騎到福龍背上,啪啪照脖根子來了兩下。
福龍又跟驢一樣邁開了小碎步,一路下去挪過了白虎嶺。
過了白虎嶺就上了塬,就是那桑塬。桑塬東西南北長寬各是三裏路,回頭四個村子,桑樹坪在正西頭。
此時已近黃昏,大西嶺擔著半個殘陽,把那血色的光斑灑了一坡一嶺。各村各寨的炊煙嫋嫋升起又讓風趕到一塊,蒙住了半塊落日,紅的不甚鮮亮了,倒像是狗嘴裏耷拉下來的半條舌頭。
福龍背著金同,撗足了勁兒1鼓氣衝上架小坡,桑塬盡收眼前。倆人站定了,不知走還是不走。
金同叔,回去隊長問我咋個答呀!福龍還背著金同,金同也忘了下來,騎在福龍背上大將軍一樣舉目遠望。
你說咋回答!金同沒好氣,就說你奸了人家妻女不成丟了驢和苞穀種。
福龍嚇得渾身一哆嗦,鬆了手,金同從背上出溜下來。
福龍急口分辯:我可沒奸人家妻女,是那女人自己找尋來的。
尋你做啥?金同又說。
福龍語塞,不知如何答好,正想著詞,金同照屁股給了他一腳,咬牙切齒地罵:狗球沒出息的東西,你要真奸了人家妻女,貼兩頭驢倒也罷了,你一後麵的話沒說出揚手就想打。
福龍羞惱到了極點,噗嗵一聲跪了下去,淒淒慘慘地說:打吧,你打死我算哩,省得我吃這份饑苦!
金同心軟了,手揚著沒落下去。
見福龍跪著直磕頭,他猛然間想起早年出外謀食攬工的人歸了鄉,還有常年闖蕩在外的遊子返裏,倘若掙了錢謀了事由或混了點出息,到村口便燃花放炮仗,由村裏來大車一路接進屋去。
倘若在外混得不咋樣,錢沒掙下臉黃肌瘦,衣衫破爛,自己也覺著麵上無光,便在村口跪下去,磕頭請罪,然後一路磕頭跪伏進自己家門。
解放後出門謀食的人少了,這種鄉規也就扔到了一邊。眼下倆人回來,丟了驢和糧,也丟盡了臉,有罪有愧。金同就想著請罪回村吧,錯事已做了,有幾分誠心,村裏人也能消點氣平點火。
想著,金同雙膝一彎,噗嗵一聲跪了下去,顫巍巍磕了三個頭,呼一聲:請罪哩!呼完以膝蓋著地,向前挪了兒步,又磕。
後生福龍沒經見過這場麵,自己起身去攙扶金同,說:金同叔,磕幾下算咧,起來吧,起緊往回走。
金同一聽來了氣。心想這禍事是你福龍惹的,讓我跟著受屈。於是跳將起來,大大地吐出個呸字帶一口痰掛到福龍頭發上,耷拉下來一溜子。
吐完一把按住福龍脖根子,說:你還想清閑著回去哩,當村裏人還會敲鑼打鼓歡迎咱哩,你給我跪下,一路磕著頭回去!
福龍這才明白過來。
低頭看,塬上小徑崎嶇不平,疙裏疙瘩盡是些石子坷垃,自己薄薄一條單褲,三裏路磕㈣去還不把一層皮剝哩!福龍便可憐巴巴哀求;金同叔,咱再走個裏把路再磕不遲。
金同想想也有理,剛才就那麼一下子,弄得老骨頭生疼,走幾步再說吧。便起身又騙腿上了福龍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