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長相思兮長相憶 流浪遠方(3 / 3)

也許三毛的前生真的是活在一片荒蕪之中的大地上。她可能是一個守護蠻荒深處寶藏的衛士,可能是一朵盛放在荒漠之中的花朵,可能是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在平原上肆意奔馳。總之,當麵對荒蕪時,她沒有悲傷,沒有絕望,相反,她會有一種尋到根的感覺。

“在那接近零度的空氣裏,生命又開始了它的悸動,靈魂蘇醒的滋味,接近喜極而泣,又想尖叫起來。”

她成長在風光秀美的台北,那是一片精致的,細膩的土地。那裏的人們溫文爾雅,禮貌紳士,那裏的一切都安靜而淡雅。可那卻並非是三毛喜愛的,她愛的,是一望無垠的大地,是盡情地歡樂奔跑,是放肆地大聲喊笑。所以三毛會愛上莫高窟,簡直是太正常不過了。

敦煌,飛天的奇跡,神秘的遺跡。人們不知道在那樣的地方存在過怎樣的文明,大家隻知道,那些做出飛天畫作的人,必然擁有一份美麗的心。在去敦煌的路上,三毛結識了一位在莫高窟從事研究工作的旅伴,那是名字叫“偉文”的年輕人。

偉文也是三毛的熱心讀者。三毛這一次終於體會到了身為一個名人的便捷。她懇求偉文幫忙,讓她在莫高窟的一個洞穴中安靜地待上一會兒。作為三毛讀者的偉文自然明白她想的是什麼,每一個讀過三毛作品的人都了解她是一個多麼浪漫的人。

每一年來莫高窟旅行的遊客都很多,但是這些人中,很少有人懂得莫高窟,懂得敦煌的美麗和意義。但三毛不同,她天生就對這些藝術有著超人的領悟能力,所以她對莫高窟的愛是發自內心的。我們甚至相信,即便偉文不曾認得三毛,當他看到三毛對這裏的愛慕之情,也會願意為她走這個後門的。

於是,在偉文的幫助下,三毛獨自進了一個洞穴。她一下子就跌入了境界裏:“我打開了手電棒,昏黃的光圈下,出現了環繞七佛的飛天、舞樂、天龍八部、攜待眷屬。我看到了畫中燈火輝煌、歌舞蹁躚、繁華升平、管弦絲竹、寶池蕩漾。壁畫開始流轉起來,視線裏出現了另一組好比幻燈片打在牆上的交疊畫麵——一個穿著綠色學生製服的女孩正坐在床沿自殺,她左腕和睡袍上的鮮血疊到壁畫上的人身上去——那個少女一直長大一直長大並沒有死。她的一生電影一般在牆上流過,緊緊交纏在畫中那個繁花似錦的世界中,最後它們流到我身上來,滿布了我白色的外套。

“我嚇得熄了光。

“‘我沒有病,’我對自己說,‘心理學的書上講過:人,碰到極大衝擊的時候,很自然地會把自己的一生,從頭算起。在這世界上,當我麵對這巨大而神秘——屬於我的生命的密碼時,這種強烈反應是自然的。’

“我仆伏在彌勒菩薩巨大的塑像前,對菩薩說:‘敦煌百姓在古老的傳說和信仰裏,認為,隻有住在率天宮裏的神下生人間,天下才能太平。是不是?’

“我仰望菩薩的麵容,用不著手電筒了,菩薩臉上大放光明燦爛、眼神無比慈愛,我感應到菩薩將左手移到我的頭上來輕輕撫過。

“菩薩微笑,問:‘你哭什麼?’我說:‘苦海無邊。’菩薩又說:‘你悟了嗎?’我不能回答,一時間熱淚狂流出來。我在彌勒菩薩的腳上哀哀痛哭不肯起身。

“又聽見說:‘不肯走,就來吧。’我說:‘好。’

“這時候,心裏的塵埃被衝洗得幹幹淨淨,我跪在光光亮亮的洞裏,再沒有了激動的情緒。多久的時間過去了,我不知道。

“‘請菩薩安排,感動研究所,讓我留下來做一個掃洞子的人。’我說。菩薩歎了口氣:‘不在這裏。你去人群裏再過過,不要拒絕他們。放心放心,再有你回來的時候。’我又跌坐了一會兒。菩薩說:‘來了就好。現在去吧。’”

從洞中走出的三毛仿佛經曆了一世一般,那時已是黃昏,她與偉文在大泉河畔的白楊樹下散步,他們慢慢走上了一個黃土山坡。那裏坐著三個身著藍衣的老婆婆,她們口中念念有詞:“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三毛告訴身邊的偉文,說她死後想葬在這個山坡上:“要是有那麼一天,我活著不能回來,灰也是要回來的。偉文,記住了,這也是我埋骨的地方,那時候你得幫幫忙。”

而那“南無阿彌陀佛”的歌聲,隨著卷起黃沙的風聲,飄揚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