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那一刻,三毛發了瘋一般痛哭著,恐怕她這一生的淚水,都要在此刻流盡了。她已經失去控製,直想撲到那墳墓之中,與荷西一同去了。父母拚命將她拉住,才沒能讓她做出瘋狂的舉動。葬禮差點因為三毛而無法順利進行,不過最終,一切仍然都結束了。
為了穩住三毛,人們給她注射了鎮靜劑。藥物固然有些作用,但是三毛的悲痛,已經可以抗拒藥物了,她的心痛得幾乎要奪去她的生命。她不停地喊叫著:荷西回來!荷西回來!
然而荷西已經徹底掩埋在那黃土之下,他回不來了,他徹底離開了,帶著他的愛,他的溫柔,帶著他年輕的生命,永遠離開。幾百年後,他會化為塵土,飛揚在空氣中,一如此時天空中的雲彩,那幾百幾千年前人們的生命一般。
荷西的母親和親屬們,也來參加了葬禮。葬禮完畢,他的母親帶著兒女們,哭了一陣,吃了飯,之後就趕著上街,買了一些煙酒和手表等物,匆匆忙忙地登機回去了。這並不意外,荷西從小就是缺少愛的,他的親人並不似三毛的父母那般愛自己的孩子,他們十分冷酷,或者說,對荷西十分冷酷。
或者真是因為生長在那個缺愛的環境,才使荷西這般珍視與三毛的愛情吧!
那之後的日子裏,三毛每天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墓園陪伴自己的丈夫。她已經習慣了與荷西一同生活,哪怕有一刻見不到,她都難受得要命。
在十分幼小的時候,三毛就很喜歡去墓園,她喜愛那個地方,在那裏,沒有人會嘲笑她,沒有人會責罵她,大家都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淡淡地陪伴著小小的三毛。如今,三毛再度回到了那樣的歲月裏,孤寂,無助。
墓園清冷,這個地方四處充滿著死亡的氣息。但是三毛並不害怕,相反,死亡的寧靜讓她的心也能冷靜下來。她喜歡這裏的風景,喜歡那微微的吹拂在臉上的清風,喜歡林梢鳴叫的鳥兒,喜歡那埋在墓碑下麵的,安靜睡著了的荷西。遠望去,她還能看到荷西曾經工作的地方,看到那片帶走荷西生命的死亡之海,和那兩座一開始就給了三毛不祥預感的火山。
三毛就這樣待在那墓園之中,安安靜靜地,癡癡迷迷地坐在那裏。她又是一個人了,她再度被拋棄了。這個世界再度不要她了,荷西不要她了,愛情也不要她了。她感受著墓園的靜謐,感受著死亡的靜美。
這裏的守墓人已經認識了三毛,他手中拿著一個大銅環,環上吊著一把古老的大鑰匙,緩緩地向她走來,低聲地勸:“太太,回去吧!天暗了!”
三毛向他道謝,她知道天色已晚,必須離開了。她帶不走荷西,隻能在這裏與他分離。她開始往家走,此時鎮上已經是萬家燈火,每家每戶都在感受著親人相聚的其樂融融,而她,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荷西離去了,而後續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三毛去處理。比如她要去葬儀社結賬,去警察局交回荷西的身份證和駕駛執照,去法院申請死亡證明,向馬德裏的總公司索要荷西的工作合同證明……這些事情她的父母完全幫不上忙,隻能她自己來完成。悲傷已經淹沒了她,她卻還要忍受著悲傷去與人打交道。
她來到木匠店裏,請一位老工人給荷西的墳做一個十字架,十字架的樣式由三毛自己來設計。老人用上好的木料,為她做好了一切。在墓誌銘上,刻著三毛親擬的銘文:“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你的妻子紀念你。”之後三毛獨自一人背著沉重的十字架和木柵欄,將它搬到荷西的墳前。她用手挖開黃土,搬來石塊,釘好木欄。
這裏是荷西最後的家園,三毛要親手為自己的丈夫布置好一切。
拉帕爾瑪島,這個被三毛一度稱為死亡之島的地方,終究還是將死亡帶給了這對恩愛的夫婦。這個島嶼是這樣美麗,他們時常在這島上散步,吃著東西,展望著未來。他們享受著人生,恩愛地生活,在這個島嶼上的日子,本應是他們人生裏最快活的時光。可是越美麗的蘋果,就越是包含了巫女的禍心。可愛的荷西,勇敢而快活的荷西,他的生命從此深埋在這島嶼之下,再也無法離開。
陳嗣慶夫婦知道三毛再在這裏待下去,隻會變得瘋魔,或者變回當年那個在閣樓裏拒絕所有人的自閉的小女孩。於是他們勸說三毛與他們一同回台灣。三毛答應了。臨行前,她到丈夫的墳上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