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似乎在告訴三毛,她就要死了,她就要死了。那個未名的世界,已經在準備接她過去,過到那個沒有熱,沒有光,沒有生命氣息的地方去了。
於是三毛的心中有了結論,她知道了拉帕爾瑪,是一個死亡之島。
她知道在這個島嶼多待上一天,她就愈加接近死亡。
當意識到自己即將死去,三毛更加珍惜與荷西在一起的每一分時光。清晨,當丈夫去上班,她就去菜市買菜。她不願意待在家中麵對空空的房間,所以在白日裏,她會騎著車子去荷西工作的地點。當荷西的助手看到三毛時,就會開心地給水底的荷西發信號。於是荷西就會冒出頭來,朝他笑笑。
然後他們就在海邊並坐在一起,一起吃三毛剛剛買來的水果。陽光,海浪,沙灘,這樣的場景是如此美好,即便下一刻就死去,心中也能無憾了吧。吃過東西之後,荷西就要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繼續工作。而三毛則呆呆地望著海水,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此刻正在那海麵下努力工作著。
有一日,三毛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去送點心,荷西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三毛是不會無緣無故就不來的。他焦急地開著車回家,連潛水衣也沒來得及換下。來到家中,他看到三毛正躺在床上,忍受著病痛。
荷西十分難過,他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減輕妻子的痛苦,如果可以,他真想替妻子承受這一切。
荷西希望能為三毛承受一切,包括生活的苦楚,包括身體的病痛。
或許,也包括死亡。
這個時候,三毛想起了自己多日以來的預感,她將那些預感告訴了荷西,告訴他也許自己即將離他而去。
“荷西——”三毛說,“要是我死了,你一定答應我再娶溫柔些的女孩子,聽見沒有?”
荷西半開玩笑地說:“你最近不正常,不跟你講話,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燒掉,然後上船去漂到老死——”
也許荷西並不是完全沒有相信三毛的預感,也許他隻是在安慰三毛。也許……他已經在心中默默祈禱神明,不論三毛會遇到怎樣的事情,都由他來代替。
或許在這死亡之島上,死的人真的應該是三毛,可是最終的結果,卻是荷西的永遠離開。這可能正是因為,荷西太愛三毛,他代替三毛接受了死亡的詛咒。
有一日,台灣《讀書人》雜誌寄來一封信,向三毛約稿。題目已定:《假如你隻有三個月可活,你要怎麼辦》。
一切都如同魔障一樣,三毛身邊的點點滴滴,都在傳達著關於死亡的信息。她將這件事告訴了荷西,荷西卻好奇了,他也想知道妻子在臨死前會做什麼。
那時候三毛正在揉麵,準備包餃子,被荷西追問得煩了。她用沾滿麵糊的手,摸摸丈夫的頭發,說:“傻子啊!我不肯死,因為我還要替你做餃子。”說完,繼續揉她的麵。
大概是這句話太過動人,荷西忽然抱住了三毛的腰,緊緊地抱著。這樣的行為讓三毛手上的活無法進行下去,她罵了一句“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話未說完,她卻忽然看到荷西已經眼含淚水。
荷西懇求三毛不要去寫這篇文章,他不要三毛去想象任何關於死亡的事情,他要與三毛白首偕老,要活到兩個人都無法動彈。三毛憐愛地看著荷西,並告訴他自己不會去寫,既然他不喜歡,那就不寫。
這段時間裏,荷西也變得神經質起來。
三毛並不知曉在荷西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而事實是,始終籠罩在三毛心頭的死亡預兆,似乎轉移到了荷西那邊。荷西開始特別珍惜與三毛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甚至睡覺,也要拉著她的手。如果三毛不睡,荷西就無法睡著。
為了荷西,三毛不再熬夜寫作,她停下了自己的筆,開始一心一意陪著丈夫。
那年秋天,三毛的父母要來歐洲旅行,他們一方麵是要趁自己還有力氣,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另一方麵,自然是要看看女兒和女婿。
三毛聽聞父母要到來,欣喜非常。荷西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嶽父和嶽母。按照西班牙習俗,稱呼公婆和嶽父母,都直呼某某先生或某某太太。可是三毛不肯,她執意要荷西按中國的習慣,稱呼嶽父嶽母為“爸爸”和“媽媽”。
三毛先是到馬德裏迎接父母,帶著父母在西班牙遊覽一番之後,才帶著他們飛到拉帕爾瑪島。
這是陳嗣慶夫婦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女婿,雖然是首次見麵,但他們很喜歡這個西班牙的大男孩。這段時間裏,荷西經常騎著摩托帶嶽父參觀島上的風光。他們在這個島上滯留了一個月。之後,陳嗣慶夫婦打算到英國旅遊,作為女兒的三毛自然是要陪同的。
就這樣,荷西看著自己的妻子與她的父母坐上了飛往英國的飛機,他雖然有些不舍,但又不能舍棄工作與他們同去。
他們就這樣分別,就這樣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