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咽更無聲,止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前夜雨鈴。
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思來忽斷腸。咽下酸楚的思念淚,痛悔當初為何如此薄情,沒能厚重待你。我憑借著那一手精湛的丹青功夫描畫出你的麵容,今生別過,唯望以此留念,日日與我相對。哪知,縱有鬼斧神工,一片傷心也是畫不成的。
你我分離時所說的話,好像還在耳邊,隻是我們再不能如那比翼鳥般同枕同臥,如今一個醒來,一個徑自睡著。我在午夜夢回,對著那風聲雨聲簷鈴聲,獨自垂泣,為我對你相知不深,也為我不能與你同處於那亙古的寂靜中。這長清短清,哪管人離恨,我隻得以紙筆代喉舌,隻是,伊人已逝,千般相思與誰說?
有人說時間是藥,醫得好所有創痛。但納蘭對盧氏的愛與痛卻是無藥可醫的。也正因此,顧貞觀才會略帶無奈地說:“容若詞一種淒婉處,令人不能卒讀,人言愁,我始欲愁。”
我想,每個人,也包括納蘭,都做過永恒的夢,有過永恒的希冀。不由得想到五月天那首《如煙》,不正是在代世人向這世間至高無上的所在,說出心底的願:
有沒有那麼一種永遠,永遠不改變,擁抱過的美麗都再也不破碎,
讓險峻歲月不能在臉上撒野,讓生離和死別都遙遠,有誰能聽見?
有沒有那麼一滴眼淚能洗掉後悔,化成大雨降落在回不去的街,
再給我一次機會將故事改寫,還欠了她一生的一句抱歉。
有沒有那麼一個世界永遠不天黑,星星太陽萬物都聽我的指揮
月亮不忙著圓缺,春天不走遠,樹梢緊緊擁抱著樹葉,有誰能聽見?
愛情,駐守歲月的信念——商景蘭《悼亡》
其一
公自成千古,吾猶戀一生。
君臣原大節,兒女亦人情。
折檻生前事,遺碑死後名。
存亡雖異路,貞白本相成。
其二
鳳凰何處散,琴斷楚江聲。
自古悲荀息,於今吊屈平。
皂囊百歲恨,青簡一朝名。
碧血終難化,長號擬墮城。
每個朝代滅亡之時,總會有一些士大夫以自絕的方式為自己生活且服務的朝代進行激烈決絕的殉葬。一百多年前,清朝初亡,民政部員外郎梁濟問兒子梁漱溟說:“這個世界會好嗎?”父子對談後幾天,梁濟投積水潭自盡。他留下萬言遺書,希望以其一人殉身而喚起國人之國性。
中國文人胸懷經世之誌、頭頂燦爛星辰,以一生、全身心去履踐忠孝節義的思想和意義,春夏秋冬,周而複始,前仆後繼,僅此一點就令人動容。
時間向前推去,明朝滅亡時也有一個人,為留守氣節,不仕滿清,留下一首《絕命詞》:“圖功為其難,潔身為其易。吾為其易者,聊存潔身誌。含笑入九泉,浩然留天地。”自沉於寓山住所梅花閣前的水池中,他就是祁彪佳。
這些士子大夫的自絕是眷戀舊也好,喚起新也好,我都不甚在意。雖然每每想起梁濟那句:“這個世界會好嗎?”而欲淚,我仍更關心那些堅強活在滿目瘡痍中的人們,相較於那些以肉身之死來呼喚、剖白自己的人,他們是活生生的,不斷地創造著奇跡的人,就像祁彪佳的遺孀商景蘭。
商景蘭能書善畫,德才兼備,十六歲時嫁入山陰祁家,與當時著名藏書家祁承爜之子祁彪佳成婚。祁彪佳寢饋於書卷之中,仕途上少年早達,在學術上精文墨、通戲曲、擅文才,生活上頗具雅趣。二人伉儷相敬,琴瑟相和,無論從性情上、生活上、學術上都十分契合。時人讚其為“金童玉女”。
他們相濡以沫二十五載,若說生活中有何憾恨,那就是他們生活在那個奄奄一息的明朝。彼時,大明江山氣數將盡,清軍南下,眼看大明朝的半壁江山也難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