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相守:羅浮春(2)(2 / 3)

管道升拿著丈夫教人送來的詩箋,麵色平靜如常,但她心裏的裂帛聲,卻清晰地響在冷月潭邊,那是一種冰徹骨髓的痛。

想著他曾經說過的話:“娶妻不求貌,隻求才;若空有如花似月之貌,言語缺乏味,誌趣卻低俗,如何攜手共白首?”如今看來真是無比諷刺。

想著在一個晴好的春日,他們一起坐在亭子裏,啜著新茶,遙望天際,神情愜意。陽光照在前院,院外參天鬆柏,參天鬆柏外還是參天鬆柏,再遠是海和天。而晴空微雲,蔚藍中時不時飄過一抹棉絮白。風過,遠近葉子簌簌抖動,漸漸抖出無數閃閃斜陽。他們都望著這景致,無言而笑。那一刻她記了許多年,每次憶起都感歎:遇到他,無論多早也是晚的,但還好,讓自己遇到了。她也終於明白,愛到最深處,就是他們這般若無其事,無言可說。

而如今,他的心中正惦記著恍惚的別處風景,她漸漸看不到他心的依歸,即使在他身旁,也感覺像是在漂泊。那麼,她將如何自處?

用現代的說法,二十年的婚姻叫做瓷婚,像瓷器般的婚姻,精美易碎,若不小心嗬護,瓷碎後就再難回複原樣,還會被碎瓷割得遍體鱗傷。

然而管道升畢竟不是尋常女子,她不會說什麼“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將你從前待我心,付與他人可”賭氣的話,也不會做那些尋死覓活的難看之事。她隻是默默行至梨花大案前,鋪紙研墨,提筆寫下一闋《我儂詞》,親自送至丈夫的書齋前。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我們兩人如此多情。情深之處,像火焰一樣熱烈,拿一塊泥,捏一個你,捏一個我,再將這兩個泥人一起打破,用水調和後,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這時我的泥人中有你,你的泥人中也有我。活著我們就要同床共枕,死了也要睡在同一口大棺材。

趙孟頫自從將詞送至管道升處,心中就七上八下,無限煎熬。如今見了這出自夫人之手至情至性的字字真言,心下頓時懊悔悲酸不已。

他本就難舍發妻和多年的夫妻情分,娶妾之意不過一時興起。而妻子的內心曲折他一直都是懂的。在反複琢磨這首《我儂詞》之後,趙孟頫更覺夫人對他情深意重,前塵過往的眷戀情深瞬間全部湧上心頭。於是,他馬上到管道升處賠罪,從此再不也提納妾之事。

那天,這夫婦二人將趙孟頫所作的那首小詞和管道升這首《我儂詞》一齊工工整整地臨寫下來,裝裱得當,掛在內室之中,時時引作真情笑語,而二人之間也再無嫌隙。

雖說如白玉微瑕,然而瑕終難掩瑜。不管世事如何變遷,管道升和趙孟頫仍是神仙眷侶一對,美滿姻緣一樁。

公元1319年,管道升因病去世,時年58歲。而三年後,趙孟頫也隨她而去。二人攜手相依三十年,當年曾經搖搖欲墜地的瓷,在他們的真心包裹下,最終化為溫潤的珍珠,記取他們一生的璀璨。

以年齡來算,管道升不算是長壽的,但絕對是幸福的——安樂淡泊的生平,書畫詩詞的造詣,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滿佳緣。與其追求生命的長度,倒不如追求生命的質量。

女人永遠是一個最有故事的群體。年輕過的不止你一個,美麗過的不止你一個,囂張過的不止你一個,風光過的不止你一個,老來淒涼的不止你一個。而這世間,一個女人能有管道升這樣的一生,足矣。

最後不得不提一句,不僅這夫妻二人才名滿天下,他們的子女也在書畫方麵皆有造詣。元仁宗曾稱命人將趙孟頫、管道升及其子趙雍的書法合裝於同一卷軸之內,藏之秘書監,並說:“使後世知我朝有一家夫婦父子皆善書,亦奇事也。”一家夫、妻、子與書畫皆由成就,這才是真正的“書香門第”。

流水無限似儂愁——貫雲石《中呂·紅繡鞋》

挨著靠著雲窗同坐,偎著抱著月枕雙歌,

聽著數著愁著早四更過。

四更過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

天哪,更閏一更兒妨甚麼!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則除是閻王親自喚,神鬼自來勾。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天哪!那其間才不向煙花路兒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