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如退隱歸家,二人擇林泉而居,日日恩愛,十年來相安無事。奈何相如患有消渴症,即今時之糖尿病,病情日複一日加重,最終溘然長逝,留文君一人擔此永訣之悲,獨品未亡人孤寂清冷的況味。第二年深秋,草枯霜降,雁鳴長空之時,孑然一身的文君亦隨相如而去。
我們說好的,白首不相離,所以,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隨你,永不相絕。
這就是文君給她的愛情畫下的最完美的句號。
從古至今的女子,尤其是那些具美貌,有才情的美好女子,大多難逃愛情的業障。她們明知是劫數,仍要走上一遭,卻又往往不得善終。
當年,胡蘭成與張愛玲分離,在武漢結了新歡小周,卻又不對張愛玲放手,一個武漢,一個上海,妄圖坐享齊人之福。但張愛玲嘴上不多說,心裏是既酸澀又痛苦的,看著自己的男人在信中一遍遍提到別個女子的名字,又怎能不動容?忍無可忍之際,徑自追過去,想要為自己,為曾經“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承諾,討個說法,結果卻落得獨自在大雨中離去。
高傲如張愛玲者,在愛情麵前,也不得不在塵埃中低了下去。最後終於認清,她既不是這個男人的起點,也不可能是終點,她也像卓文君一樣,寫了訣別書寄給負心人,退還了他這麼多年寫給她的信。她認定,此番決絕的結局,若不是皆大歡喜的雙贏,就是各自傷心的雙輸。
然而,她畢竟沒有卓文君的幸運,她心心念念的良人有著太多的過往,縱使回頭,他也不單單是到她這裏,更何況,那人從未打算回頭。所以,決絕之後,隻有她一個人在散場處輸得徹底。
好在玲瓏通透如張愛玲者,當即選擇割舍,不許他來尋她,也不再看他的信,從此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隻是她“自將萎謝了”。一個女人如張愛玲者,雖才情足以傲世,卻依然不得愛情的眷顧,她終究是不能得燦爛一生的。
千年以降,世間女子雖得以剝絲抽繭,重見天日,但那個流傳了千年的簡單質樸願望卻不曾改變,她們隻不過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若沒有人成全,就隻有“相決絕”。其實,愛情的世界很小,小到三個人就會窒息,所以“要麼給我們全然的愛,要麼給我們全然的決絕!”,這是所有紅塵中的女子唱了千年仍不衰的絕歌。
與你一同,如斯緩慢地老去——管道升《我儂詞》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
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
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管道升,這名字聽上去像道士名,又頗具男子氣,不禁讓人思忖,其父母是為何故給一個女孩取這樣的名字。然而,不落俗套的名字,通常也會伴著一個不落俗套的人生。
管道升生於元代,工詩文,善書法,擅畫梅、蘭、竹、山、水、佛像,並有《秋深帖》、《墨竹譜》傳世,在今日都是國寶級的文物。然而她的傳奇還沒有講完。管道升28歲出嫁,在早婚盛行的古代,她的父母將其留待閨閣如此之久,足見其父母的開明通達。更值得一提的是,管道升嫁的正是鼎鼎大名的趙孟頫。
這趙孟頫無論家世、樣貌、才學都非等閑之輩。他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十一世孫,八賢王趙德芳的後人。而且他能詩善文,懂經濟,工書法,精繪藝,擅金石,通律呂,解鑒賞,是繼蘇東坡之後詩文書畫無所不能的全才。
趙孟頫的書法和繪畫成就最高。他開創了元代畫風的新氣象,被時人稱為“元人冠冕”。而他的楷書被世人稱“趙體”,與顏真卿、柳公權、歐陽詢並稱為楷書“四大家”。在仕途上,他官居一品,曾被忽必烈驚呼為“神仙中人”,一時名滿天下。
管道升與趙孟頫都是這般才情馥鬱的妙人,而他們的結合也恰恰好成就了一段琴瑟和鳴的妙戀。
白玉微瑕,世間之事總難全。二十年來,他們舉案齊眉相對,倒也相安無事。奈何當時社會上名士納妾成風,官運亨通的趙孟頫也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心思湧動,想要納妾,但他自覺有愧,不好向妻子明說,就用文人的辦法,作了首小詞向妻子示意:
我為學士,你做夫人,豈不聞王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雲、暮雲。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無過分,你年紀已四旬,隻管占住玉堂春。
這詞的意思是說,我是學士,你是我的夫人。難道你沒聽說過王獻之有桃葉、桃根兩個小妾相伴,而蘇軾大學士也有朝雲、暮雲兩個小妾隨行。所以,就算我娶幾個小妾也並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更何況你如今已經40多歲了,隻管占住正房的位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