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們念著的是:視愛情為奢侈品,有最好,沒有也能活。我們堅信,愛情不過是人生無數可能中一種小可能。我們為了不受傷害,給生命塗了太多太多的保護色。
要到何時,我們才會不再害怕被傷害,才敢對生命有所要求;而又要到何時,我們才會對這大好的世界,這生命和這誓言有著最深的相信和懂得。
歲月雖然會撫平各種各樣的傷害,卻也能蠶食掉這樣那樣的真情。《擊鼓》中的男子明明知道任何海誓山盟都經不起時間的推敲,現實的踐踏,他卻依然相信,在這世間,在這萬丈紅塵中,總有一樣東西是堅如磐石,燦爛如星辰的,值得我們“不辭冰雪為卿熱”,值得耗盡生命最後的能量也要擁有。正如張愛玲曾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説,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首悲哀的詩,然而它的人生態度又是何等的肯定。”
一切都將化為塵土,唯留下一段“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深情,漂流於江湖。
我的情深,隻有天知曉——《鄭風·出其東門》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雖則如荼,匪我思且。
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每次讀木心這首《從前慢》,就會忍不住地想:如果人的一生可以隻聽一支曲,隻看一卷書,隻飲一種茶,隻用一種顏色,隻愛一個人,如此專注而潦草,該有多好。然而這樣單薄的願望在現代社會裏,是永遠不可能成行的。
記得很久以前看過一篇文章,一對年邁的夫婦,坐自家的院子裏曬著太陽,妻子問丈夫:“你這一生愛過幾個女人?”丈夫望著遠處的天,慢慢地說:“我這一生總共愛過六個女人。”妻子聽了,又驚又氣,起身想走。
丈夫拉住她的手,淡淡笑著說:“她們分別是我初遇到的20歲的你,嫁給我的25歲的你,為我照顧孩子、做家務的30歲的你,陪我到處旅行的40歲的你,我生病時陪伴我的50歲的你,還有就是與我坐在院子裏曬太陽的現在的你。”
妻子靜靜聽著,靜靜流著淚。
看到這篇文章,我想到《出其東門》中的男子,那個淡然道出“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的男子,實現了我專注而潦草的願望。
漫步走出城的東門;那裏的美人多如天上彩雲;
雖然女子多如天上的雲;可其中沒有我心思念的人;
唯有那個著素衣圍暗綠色佩巾的,是讓我歡喜的人;
漫步走出外城的門;那裏的美人多如山上的白茅;
雖然女子多如山上的白茅;可其中沒有我心向往的人;
唯有那個著素衣圍紅佩巾的,是我心心念念的人。
這樣的男子必定是眉目朗朗,內心清定。他的世界裏天地簡靜,山河無塵。因為他是確定的,弱水長流,隻取一瓢飲,世界大千,隻作一瞬觀。
1928年,上海,中國公學。大學部一年級的現代文學課上,一位年輕老師看著座下黑壓壓一片的學生,呆呆地站了十分鍾,說不出一句話,隻在黑板上寫:“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這個驚惶的男子便是湘西男子沈從文。
然而,他在那些黑壓壓的學生下麵,遇到了一個美麗的女子,她便是張兆和。沈從文對張兆和的愛戀來得默然,卻是一發不可收拾,寫給她的情書如暴風雨般向她席卷而來,延綿不絕地表達著心中的傾慕。然而張兆和一直冷淡,從不回他的信,他頑固地愛著她,而她頑固地不愛他。
整整四年,他不間斷地給她寫信,他決定要“學做一個男子,愛你卻不再來麻煩你。我愛你一天總是要認真生活一天,也極力免除你不安的一天。為著這個世界上有我永遠傾心的人在,我一定要努力切實做個人的。”正是這些溫暖而莊重的對待,比之那些尋死覓活更能能打動人心。
最後張兆和“頑固的不愛”終於動搖了,對他說:“鄉下人,來喝杯甜酒吧。”而後,沈從文說:“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這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便是張兆和,他的“三三”。
這些用一生愛一人的男子心如星鬥,人如赤子,他們的內裏堅實緊密,縱使亂花漸欲迷人眼,也不能撼動他們絲毫。他們的愛情裏沒有更好或次好的備份,隻能有一人,穿著淡色的衣衫,或是臉龐黑黑的,非如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