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姚老先生身材高大,園盤大臉,雖年近古稀,卻仍滿頭青絲,濃長的眉毛下,一雙略顯凹陷的眼睛,閃著睿智的光芒。昺如見麵便拜,落落大方張顯讀書人的禮數。姚見昺如身材偉岸,濃眉大眼,頗具軒昂器宇,心中暗想:兒子這般氣度,老子想必不凡!行過大禮,昺如將父王及守升信函呈上。姚將舜年書信打開,細閱之——
姚大人高師鈞鑒:寧靜突擾,頗失大禮!乞諒。蒙嚴公守升大人鈞薦,知高師不僅高風亮節,且學識淹貫古今,欽佩之至!恨不能拜倒於門下,受教終身。不才讀史之際,習於深研,於人於事,不囿人雲亦雲,皆旁征博引而求其實。久之,則生編纂通史之想,得嚴師守升指教,吾孜孜以求,終成《二十一史纂要》,今令拙子昺如(號應恒)攜稿登門求序,未知高師能否賞光,誠惶誠恐!如高師閱稿甚覺不暢、不實、不華,難以為序,當直教也,吾複以師意纂之。因感風寒,未能躬行,甚為憾也!日後自會登門叩謝。
頌祺大安!
不才田舜年康熙三十六年三月
姚老先生讀罷,深感舜年誠意,對昺如讚道:“乃父身為司主,日理萬機,宵衣旰食,卻能製此皇皇巨構,非常人所能為。我等習史之輩,尚不能與之比肩,真汗顏也!”
昺如不以為榮,反而一吐微詞:“父王生性好強,不知天之高地之厚也。這修史之事,乃朝廷所為,你一介土司之"蠻",何必作僣越之舉?既便刊行,未有史家之名,閱讀者有幾?”
姚大驚:“公子何出此言,這著述之事,人人可為,非朝廷壟斷也!凡讀書者,隻求其美,而後聞作者。文不美,作者雖為顯貴,讀者仍嗤之以鼻;文美,作者雖平民之輩,讀者大可捧讚,此乃人以書為貴也!”
昺如自知失言,忙道:“吾領教也!”
姚公又讀嚴公之函,函曰——
……舜年為人賢達,僅厚待前明落難之人,足讓人欽佩不已!加之博聞廣記,著述不輟,雖舉人、進士之輩,亦多不能望其項背,更教人敬重。至於《二十一史纂要》,餘以為上乘之作,難得也,若姚公為之序,不啻錦上添花,可登大雅之堂……。
姚公暗忖:這太史公所褒之人,料非等閑之輩,吾複交一友也。安排昺如後,速閱書稿,過目數頁,即拍案叫絕:“果然非同尋常!”粗覽之後又作細讀,十餘日不得歇息,一番思構後,欣然命筆——
宣慰土司田九峰二十一史纂序
姚淳燾
風俗與時化移易,得善變者,數人焉倡之,而王道之行,可以四達不悖矣。今天子聲教洋溢,萬國賓服。日照月臨之下,凡有血氣者,皆得曉以禮義,導以名分,沐以詩書,使蒸蒸響化,靡有違心,況土司星分楚徼,禹貢荊州之域,去王畿才三千裏,奉正朔,守防禁,輸忱報績,曆有年所。而拘墟者,謂當別其種類,羈縻籠絡,使不得與於玉帛冠裳之盛,嘻,何其小也!予剖符常嶽,職在寧邊。蒞政之初,即聞宣慰田子,尊賢禮士,飽飲詩書,以著述名家,私心固已異之,既又聞其編輯史略,二十一朝,互有商確,芟繁摘要,考誤析疑,殆類通儒之所用心,非苟焉而已也。戊寅夏四月,田子忽遣使載書滿車,冒風雨數百裏,走蘭津投贈索敘。其子應恒款門入謁,風流淹雅,有吳公子遺意,予益歎田氏之澤,再世未艾,而聖天子文教誕敷,涵濡浸灌,其收效於天下,若是其大且遠也!雖然,阻水鑒形,日光體影,千秋得失,史文大備矣。田子披覽之下,見古者山陬海澨,有奉職勤王,銘勸天室者;有夜郎自大,抗天拒命,冥冥焉不戢自焚者;有世篤忠貞,分茅錫土,傳之無窮者;有叛服不常,初終異轍,嚐試天威,隕其世,墮其緒者。其間是非禍福,一一澄觀而靜驗之,於以敦修目好,力帥諸師,永承帝眷。後之入踵其業者,學成而升於有司,試於鄉,舉於春官,彬彬乎後先王國,與一代名臣,並光史冊。此城稽古之榮,善變者所宜自效,而功先倡導,予亦籍手田子,
報南服之最績焉,日夜望之矣。
序成,致舜年書信一封,讚曰——
……餘受嚴太史公之托,受寵若驚!細讀《纂要》,方知嚴公乃慧眼也。公之宏製,實屬空穀足音。餘之為序,自愧不能錦上添花,權作畫蛇添足以貽笑大方……
另致書嚴公守升——
……受公之托,聊以為敘,餘讀《纂要》,受益匪淺,傾心向慕田子之至也。餘觀田子之功,當有巨作不斷,你我拭目以待……。
昺如將敘文及書函收於行囊之中,複馱書稿,辭別姚公,欣欣然直奔容美。
記得離容時,滿山的杜鵑一片燦然,被叫作映山紅的紅花杜鵑,第一批雖已告謝,第二批正開的十分熱鬧;被叫做小葉映山紅的紫花杜鵑,第一批已張櫻桃小口,第二批正在揚蕾;被叫做大葉映山紅的麻花杜鵑,已吐出花芽,將與白花杜鵑一道作為後續裝點。與杜鵑搶眼的是若幹品種的野薔薇,尤其那木質藤本狀類,紛紛跳出樹從,將那紅色,白色的花朵覆蓋在深綠淺綠的草木之上,尤一幅幅妙手丹青向四周延續;一叢叢被叫作土薔樹的檵木,也不示弱,將可與絲狀菊花媲美的白卉拋向枝頭,展示雪一樣之玉潔無瑕……昺如邊行邊欣賞這各類應時而生之美,心中生出若幹感慨。心想,哪一天自己承襲王位,管它家花野花,不僅可盡情欣賞,還可任意采摘,玩它個痛痛快快!可是,如今還在跋山涉水,吃不盡的苦頭,真為下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