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美濃,回家的小孩(四)(1 / 2)

雙雙對對的身影

有些照片對攝影者本人有特殊意義,但在觀眾眼中卻可能平淡無奇,這一幕正是如此。兩位小女孩似乎是自己找伴長大過來的,父母都在外工作,祖母還得帶繈褓中的弟妹,無暇照管她們。而祖父呢?多半是因酗酒過度身衰或早逝,這就是早年許多家庭的寫照。然而,他們雖然生活艱困,卻又極其樂觀開朗,整天無憂無慮的,隻求當下開心,不管明日無糧。反倒是我這個常往山上跑的都市人,總會見景生愁,按快門時帶著濃濃的惆悵。

記得當年的一家周刊,不知哪來的消息,把一位黥麵婦人說成“台灣最後一位巫醫”。我從自己的照片檔案中認出,她是一位羸弱老婦,整日沉默寡言,每回看到她都是蹲在自家門口,獨自抽著自製的竹煙鬥,不與人語。

媒體的報道竟使南澳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後來野外探險活動漸興,泰雅族祖先的遷徙路線被一一重尋踏訪,進而使南澳古道成為一些人士的精神夢鄉。不幸的是,一位金控集團執行長雖是古道熟客,卻在今年八月間於此墜崖身亡。能死在自己最鍾愛的土地上,也算是有福了!

都市人到鄉下獵奇,總把苦難當浪漫看,我倒是時時警惕自己,要多將鏡頭對準日常生活;細細體會對象的喜怒哀樂,勝讀一堆閑書。再平凡之景也有不尋常的一刹那。南澳村這戶人家的門前,兩位老婦倚門寒暄,兩隻家犬同時回望著兩個小女孩。原本的寂寥落寞都因雙雙對對的身影而衝淡了;按下快門,兩對祖孫和兩隻家犬都不孤單了。

桃源村的過客

當印象模糊時,照片總能讓人的回憶逐漸清晰起來。那天我迢迢來到高雄縣桃源村,隻當是路過,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流連的。村口是南部橫貫公路的一站,正在興建公交車調度場,兩部大型挖土機震天價響,鏟得塵土四處飛揚。我一心隻想繼續趕路,誰知前麵路段因連日豪雨而坍方,公交車暫時停開。

不想折回的我隻有徒步上山。長年扛著幾十公斤重的攝影裝備上山下海,臨老才發現積成了脊椎嚴重側彎。回想那一回,我可是足足走了五個小時,渾身都被淋濕了,才找到一處山村落腳。然而,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因為我拍到了一張好照片,走路就有這樣的好處。有時搭公交車,眼見一個千載難逢的好鏡頭迎麵而來,雖恨不得跳車,卻隻有扼腕興歎!

我簡單用過午餐,備好礦泉水、甜食便繼續前進,一路都是上坡,得走到天池才能翻嶺下山。才出山村不久,就看見一群布農族的莊稼人在割稻,稻田後方是高聳的天主教堂,前方是一排沒事幹卻又不敢亂跑的小孩。眼前的這一幕,簡直就是把當地居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家庭、工作和信仰全都包括在內了。

村民齊力把一家的稻子割完,再一同去忙別家的,這樣不但效率高,也凝聚了族群的情感。在台灣,幾乎所有的當地部落都能讓人老遠就能看到指向天際的十字架。西方宗教比清朝、日本總督、國民政府都更早更深地融入了他們的心靈;“哈利路亞”、“阿門”已是九族本地居民的共同語言。

人類學家有此一說:“一個社會在麵臨外來的超級文明時,會有文化休克的現象。”然而,一切文明的痕跡都印證了它僅是曆史的過客。我是桃源村的過客,這群布農族人又何嚐不是?說到底,整個人類的族群也不過是地球的過客而已!

車城的海角幾號

台灣最南端的屏東縣恒春半島現在可熱鬧了,在我初造訪的那年,半島的入口車城還是一個完全吸引不了外客的所在,除非你是洋蔥大盤商或貨車司機。沒錯,當時這裏的田野盡是洋蔥,景色單調至極。是什麼讓它熱鬧起來的呢?還有什麼會比搖滾音樂會來得更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