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於《人民日報》,20120705。
——清人家訓中的“致壽之道”
家訓是中華文明中頗具特色的一種形式,以家長對家人及後世子孫在待人接物、修身養性、齊家治國等方麵的教誨和訓示為主要內容。家訓最早產生於西周,經曆代發展,到明清達到鼎盛。
家訓主要關注的是家庭成員的道德品質、人生追求及精神情操等方麵的問題,希望子孫們始終保持清白家風以達到家族的福澤綿長。但正如李鴻章在一封家書中所說:“人雖有文章、名譽、金錢,而無強健之身體,亦何所用之?故養生之術,不可不注意也。養生非求不死,求暫時之康健而處安樂之境耳。”(《千家訓》,419頁)《聰訓齋語》也說:“父母之愛子,第一望其康寧,第二冀其成名,第三願其保家。”子女的康寧是家長關心的頭一個重要問題,所以家訓中也有不少有關養生的內容。不過家訓中所談的養生,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緊緊同修身相結合,更多地強調精神因素對身體健康的關係。這一點,在清人家訓中表現得十分明顯。
上麵提到的《聰訓齋語》,是曾國藩最為推崇的一部家訓。他曾講過,教育子侄,“不在多書”,隻要有康熙帝的《庭訓格言》和這一本《聰訓齋語》就夠了,因為此書“句句皆吾肺腑所欲言”(《諭紀澤兒》,見《曾國藩全集·家書》)。《聰訓齋語》的作者張英,康熙時官至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是清代名臣張廷玉的父親。他在這部書中,用相當篇幅講了“致壽之道”,有一些道理頗能發人深省。
清代官德叢談養生與修身的統一張英把“致壽之道”歸納為四個字:慈、儉、和、靜。“慈”就是要有愛心,要懂得關愛他人,樂於助人,決不可有害人之心、行損人之事。“人能慈心一物,不為一切害人之事,即一言有損於人,亦不輕發,推之戒殺生以惜物命,慎翦伐以養天和,無論冥報不爽,即胸中一段吉祥愷悌之氣,自然災沴不幹,而可以長齡矣。”“儉”就是要戒奢靡,戒揮霍,樸素簡約,淡泊自甘。“儉於飲食,可以養脾胃;儉於嗜欲,可以聚精神;儉於言語,可以養氣息非;儉於交遊,可以擇友寡過;儉於酬酢,可以養身息勞;儉於夜坐,可以安神舒體;儉於飲酒,可以清心養德;儉於思處,可以蠲煩去擾。”這些都對健康長壽有益。“和”就是要心情愉悅,襟懷坦蕩。“人常和悅,則心氣衝而五髒安,昔人所謂養歡喜神。”他在書中引用一位明朝人的話說:“日間辦理公事,每晚家居,必尋可喜笑之事,與客縱談,掀髯大笑,以發舒一日勞頓鬱結之氣”,認為“此真養生要訣”。他還轉述一位年過百歲的農村老人對長壽經驗的回答,說“予鄉村人無所知,但一生隻是喜歡,從不知憂惱”,他認為這一點是“名利中人”很難做到的。“靜”就是要一無掛礙,切戒浮躁,從容鎮定,寵辱不驚。“凡遇一切勞頓、憂惶、喜樂、恐懼之事,外則順以應之,此心凝然不動,如澄潭,如古井”,則一切紛擾自然無所施其害。他總結說,“此四者,於養生之理,極為切實”,是比起“服藥導引”更加重要的養生要義。(《家訓輯覽》,208頁,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張英所談的“慈、儉、和、靜”的內容,既是有益身體健康的重要體驗,也是涵養性情、培育良好操守的內在要求。在這裏,身和心、體和德、形和神,被很好地結合、統一了起來。在此書的另外地方,張英還講到了養生的具體禁忌,提出“養生六慎”:“養身之道,一在謹嗜欲,一在慎飲食,一在慎忿怒,一在慎寒暑,一在慎思索,一在慎煩勞。有一於此,足以致病,以貽父母之憂,安得不時時謹凜也。”(同上書,212頁)這六慎之中,不少也與修身養性有著緊密的聯係。
在清人家訓中,通過修身以養生,或寓養生於修身的內容,比較集中的有以下幾點:
一曰戒貪。康熙帝在《庭訓格言》中就強調,“儉約不貪,則可以養福,亦可以致壽”。為什麼清廉可以致壽、貪黷足以傷身呢?因為貪官汙吏為了聚斂財富,不惜損公肥私,弄權枉法,巧取豪奪,殘民以逞。他們的所作所為,既破壞了政治的穩定,又加重了百姓的苦難,所以上下交伐,既為朝廷所不容,更為小民所不齒,成為千夫所指的眾矢之的。正如有人所形容的:“貪則狼藉之聲,甚於糞穢;禍害之加,甚於戈戟;防慮之切,甚於盜賊。”(袁守定:《圖民錄》)未曾暴露之時,心神不寧,寢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一旦東窗事發,不但自己身敗名裂,而且“穢及父母,禍延子孫”。像這樣的人,心勞日拙,心力交瘁,自然難望有身心康泰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