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寫文章“筆端常帶感情”,是一位充滿激情、善於鼓動的宣傳家。他也有一段關於“老屋子”的議論,至今讀來仍然讓人怦然心動。他在《變法通議》中寫道:“今有巨廈,更曆千歲,瓦墁毀壞,榱棟崩折,非不枵然大也,風雨猝集,則傾圮必矣!而室中之人,猶然酣嬉鼾臥,漠然無所聞見;或則睹其危險,惟知痛哭,束手待斃,不思拯救。又其上者,補苴罅漏,彌縫蟻穴,苟安時日,以覬有功。此三人者,用心不同,漂搖一至,同歸死亡。善居室者,去其廢壞,廓清而更張之,鳩工庀材,以新厥構。圖始雖艱,及其成也,輪焉奐焉,高枕無憂也。惟國亦然。由前之說無不亡,由後之說無不強。”(《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一》)關於“老屋子”的比喻,從道光帝那裏,我們看到了憂慮和忐忑;從李鴻章那裏,我們看到了敷衍和無奈;從梁啟超那裏,我們則看到了激憤和奮進。梁啟超批評的第三種人,實際上指的就是洋務派,在他看來,盡管洋務派在三種人裏屬於“又其上者”,但由於他們隻是“補苴罅漏”,“苟安時日”,所以“漂搖一至”,仍然難免“同歸死亡”的命運。梁啟超認為,對於這棟“老屋子”,應該“去其廢壞,廓清而更張之”,也就是要實行大刀闊斧的政治改革。
幾乎與此同時,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在《檀香山興中會章程》和《香港興中會章程》中,也將中國比喻為一座即將倒塌的大廈,並大聲疾呼地號召誌士仁人“亟拯斯民於水火,切扶大廈之將傾”。當時孫中山沒有對此展開論述。但在稍後的革命派的報刊上,還是利用“老屋子”的比喻進行了革命的鼓吹和宣傳。如汪東以寄生的筆名發表的《論支那立憲必先以革命》一文,就這樣寫道:“且亦知中國之削弱,所以至於此者,其故何也?則以陳陳相因,積弊不掃,而曾無一度之廓清也。日本戶水寬人嚐評吾國曰:清人之治國,如居室然,不於其未雨而綢繆之,及其敝壞已達極點,又不毀屋而重構,而維彌補漏,跼蹐以處,疾風驟雨之來,則漂矣。噫嘻!他人言之固如此其親切而有味也哉!夫今日之中國,其敝壞固已達於極點,而毀屋而重構,輪換一新,未嚐無及焉,則革命之謂也;彌縫補漏,跼蹐以處,立憲之謂也。今世各國其號稱立憲而未盡泯乎專製之性質者有之,自今以往,世界之程度愈高,則其政體之於民必愈便,百年千載,終不盡易立憲為共和不止。”(《民報》第2期)批評洋務派“補苴罅漏”、“苟安時日”的梁啟超,轉身之間又被革命派批評為“彌縫補漏,跼蹐以處”,批評別人和被別人批評的詞句幾乎是一樣的,但內容卻有著很大的不同。革命派批評立憲派隻是“補苴罅漏”,是因為革命派深信,對清王朝這棟“老屋子”,僅僅實行一點“去其廢壞”的改革是不行的,必須“毀屋而重構”,也就是徹底推翻封建君主專製主義的統治,才能為新世界的到來開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