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資本主義”有人在教導他。
“是資本主義。中了罷。”老人這會兒叫說啥都中,他實在堅持不住了,隻想趕緊回家躺到床上。
“以後還敢再搞不敢!”革命者窮追不舍。
“不敢撲通”一聲,老人倒在地上,麵色蒼白,渾身癱軟,他實在支撐不住了。革命者們轟一下圍過來,有那極革命者在提醒人們說:“注意,這是一種新動向,以裝病破壞批判資本主義,躺到地上也得批。”還有那細心人走上前趴下身子細端詳著馮聚財。啊!咋是裝病呢,看老人那麵無血色的麵孔,那汗涔涔的額頭,那困難的喘息聲。就說算了算了等待他過了這一陣子(身體好了)繼續批判。
也有那硬頭硬腦的漢子一頭撞南牆仍不認輸的。村民高山林就屬這類農民。60歲的高山林,身板壯實,人又勤快,自己的地整治得晶瑩放光,生機盎然,誰見了誰打心眼裏佩服,當然,他也被合理合法地列為整治對象。批鬥他的人拉著他,扯著他,把他拖到一個凳子邊,非讓他跪在凳子上才算端正態度,高山林硬是不跪,就有積極分子過來按著他跪,他呼地一蹦,像一頭發瘋的猛獅,又像一個壓緊的彈簧突然獲得釋放,那彈跳的力度不亞於專業跳高運動員,一下把圍在他身邊的革命者衝了老遠,隻見他胡亂揮舞雙拳,仰天長叫:“我高山林犯的什麼法?!我高山林做了什麼惡?我高山林哪一點對不住鄉親啦?!誰再叫我跪,我給誰拚命了,我這老命豁出去了!不活了!拚了”
人如果到了不要命的時刻,也是最可怕的時刻,也是最不可戰勝的時刻。一群革命者反倒被這個不怕死的高山林給嚇住了。
六、逃荒出走的大隊黨支部書記
丁煙村老百姓的日子難過,丁煙村當官的日子也過得難。自打丁煙村1961年建村,張聚財就當上這裏的黨支部書記,一直幹到1967年1月,他方被撼下這頂烏紗。張聚財一家六日,妻子身體不佳,常年生病,四個孩子尚未成年,到年終分紅時,1個工值才2角錢!咋能養家顧口,大人們能忍著饑餓,孩子們卻餓得一個個嗷嗷亂叫,沒辦法,當父親的張聚財就把家中僅有的財產桌子、櫃子等家具賣了,他把換來的錢揣在衣兜裏,領著大兒子,扒上一列南去的貨車,待火車開到豫南一個小站,父子倆悄悄下車溜出站台。張聚財知道,這小站距周口已不算太遠,同口那地方雖然也窮,可是農作物生長得好,由於不鄰鐵路,糧食難以運出,價格也就便宜了。不過,這父子倆可不是去那裏買糧食的,對丁煙人說,價格再便宜的糧食也買不起啊!他們是去買紅薯渣、買糠的,這種糧食的“下腳料”之類,價格當然低賤,也正是丁煙人找尋的對路食物,出了車站,距周口還有百十華裏,因不通鐵路,想扒火車免費旅行是沒門的事,想攔個載貨汽車順便將人捎去,也難!不是沒車可攔?是那開車的司機一看.一老一少兩個叫花子樣的男人,唯恐是打家劫路的,咋辦?倒是有開往周11的公共汽車。隻要掏幾角錢就能買票上車,可是,丁煙人哪敢做這種豪華享受,莊稼人算計著.省下幾角錢又能多買幾斤紅薯渣啊!這紅薯渣又可填滿幾個日子的肚子。父子二人隻有徒步跋涉了。百十華裏對他們來說,算個啥,路上饑了,就把隨身帶的一小布袋煮紅薯葉拿出來,抓一小把填到嘴裏慢慢地嚼。困了,找個房簷下蹲蹲打個盹就行。真是夠有特權了,從鞏縣到周日,往返500多公裏的路,全程吃、住、行費用全免了。就這樣,張聚財好不容易從周口弄回兩布袋紅薯渣和糠,回到家裏,他看著孩子們雙手捧著粘不到一起的紅薯渣窩頭狼吞虎咽地啃,眼淚打心窗裏流到眼眶裏,這叫啥生活啊!自己是村裏的當家人,可連晶的老婆孩子都養不住,還當個鳥家,細想想,這個家也沒法子當,想幹點什麼,一動就碰住了資本主義,唉,這年頭,誰知哪來那麼多資本主義?張聚財從空空洞洞(家具已賣光,沒有什麼家什)的家走進光光溜溜(這裏也沒什麼東西)的大隊辦公室,每日聽到的多是有人向他舉報,××又偷隊裏的玉米棒子了,×××又去偷刨紅薯了,××和×××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