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編輯崗位,我的信就日益少起來。正因為少,信的質確實較先前高得多了。不僅是外麵寄來的信,且包括我回複的信。看來,質和量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難以在我信的世界裏獲得對立的統一吧。
做編輯那時,給我信最多者可屬青年作者,池(她)們都尊稱我為老師,信的內容不外乎幾類:有的是寄稿件時附上的信函。期望給習作以修改指正,達到發表同世之目的;有的是來信詢問前時寄來稿件之命運,期望幫助扶持的;有的是致以問候祝福的;到工程前後(元旦與春節),還能收到花花綠綠的賀年卡。
我十分理解年輕人的心願,年輕時的我也有過這種經曆。我為一封封來信寫著回信,信的內容也不外乎幾類:要麼告訴作者,大作雖不無精彩之處,但由於版麵所限,隻好割愛璧還;要麼是作品尚有不足之處,一時不大好用;也有幸運者會收到“作品已順利通過終審,擬發在某某期”的佳音。
實際上,這類信函本可以用鉛字排成幾種模式,然後根據所需擇其中一類往返即可。
我由編輯崗位走上專業創作工作之後,上述信件日益減少直至基本絕跡,並非我不知曉稿件優劣,也非年輕人的習作不須指正點撥,但沒有編輯權力的人。對稿件的指手畫腳又有何用?我終於悟出個中原理,作者們猶如各式各樣的馬,有十裏馬、百裏馬、千裏馬之別,編輯們則該為伯樂(既然是該為。當然有人並不是了)。千裏馬需要伯樂去發現,這就萌生出作者與編輯的頻繁往來接觸了。
從事專業創作的人,在中國稱之渭專業作家,我漸漸地理解著其中的涵義。專業作家,除寫作之外,無任何權:勻,他擁有的唯一財富是他的名字,這名字有無價值.或價值大小,全靠這名字創作的成品說話了,正像一家工廠與它的產品一樣。由於生存狀態的轉變,使我與外界的交往發生了始料莫及的變化。:這時與我仍保持有通信聯絡者,一是父母兄弟.二:罄知己摯友,三是真心喜愛自己作品的編輯與讀者。瞎顯然少得多,較做編輯時,至少是減少了百分之九十,不,應該是百分之丸十五以上。
這一多一少中,我悟出了什麼?先前的多,並非屬於我的,那是給編輯的,無論張編輯、王編輯、李編輯、趙編輯,因為寫信者多是對編輯有所求吆。
如今的少,卻屬於自己,寫信人對我無什麼所求。使有信約稿者,那絕非求,而是“市場”與“產品”的溝通罷,是俞伯牙遏逢鍾子期,多麼難能可貴矣!
步入這般境地的我,蘇醒得有了自知之明。人,本是如此,附加的“喧鬧”、“繁華”、“分量”、“位置”等等等等,均不屬自己所有,那是一輪彎月,在借助他物之光放光,卻往往把這世界的客體與主體弄得神魂顛倒,渾渾噩噩。
附加的色彩和衣裝剝之棄之,四野頓然幻化為冷寂的王國,自身的價值方顯現原形,暴露於世。
這時刻,我覺察了寰宇的空曠與前程的渺茫;然,我同時洞察到寰宇的精彩與前程的錦繡。因為我有一個名字,因為我在駕馭著這名字的命運。
大概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悟出人生的真正命題,悟出生命的真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