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2 / 3)

不說這些婆婆媽媽的事了。

我說過,我對我將在西峰上學,落腳於西峰,是有預感的,隻是沒有預感到,我會在西峰生活十八年,把青春年華都撂在老祖先輝煌過、落魄過的地方。我不知道是老祖先欠我的,還是我欠老祖先的,或者,究竟是馬家欠西峰的,還是西峰欠馬家的,反正我把青春年華全撂到西峰了。當我於三十四歲那年,舉家逃離西峰,出了那個天高地闊的地界,回頭張望時,我發覺我已千瘡百孔體無完膚。這個時候,我幾乎一下子明白了,當年雖然鹽業經營遭受劇創,仍然擁有數千畝平原肥田沃土的馬正天,為何會毅然離開家園,隱居於那個與世隔絕的員外村了。我也由此知道了,我的爺爺馬登月身為一個時代相當稀缺的人才,為何甘於墮落,為何如此心灰意冷,把自己完全置於無所作為的境地。哀莫大於心死,痛莫過於傷情,看透世情冷透心,識破人心驚破膽,我們都是被人剝碎了心的人。

離開西峰後,忍不住時常回頭看西峰,看自己走過的路,看曾經與自己有關的人。在一個夜晚,我突然發現,我已經患上了家族心灰意冷病,病勢來得如此洶湧,一下子將我全部籠罩了。我變得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財富,社會地位,名利,他人的評價,還有女人,還有外界的一切事物,外界的一切人。我隻想關緊房門讀書,我一直嫌房門關不大緊,我不想讓一絲風,一絲細小的聲音傳進來。我讀書也沒什麼明確的目標,不為了人人都為之折腰獻身的職稱,或者學而優則仕之類,對此生存的必須頭銜不上心倒還罷了,要命的是,別說讓我去卑辭下禮申請,去蠅營狗苟走門子了,我聽見這些名號,心裏泛起的竟然是惡心,因為我太熟悉其中的貓膩了。對於有些我看著他們的腳步邁上這個台階的人來說,一頂頂本該光華四射的頭銜,除了能夠證明誰比誰更無恥,更無聊,更無賴,離學問更遠,喪德行更徹底,頭銜本該證明的東西,一樣也證明不了。一切原本高尚高貴的東西,都被人用褲帶當皮鞭,毫不通融的,一一趕到了它們的反麵。我的閉門苦讀,甚至也不為了求知,隻覺得世上還有那麼多的書都沒有讀過,寫書的人辛苦寫出來了,我卻不去讀,這實在是一種天大的辜負行為。我沒黑沒明地讀書,古今中外,經史子集,見書就讀,讀著不過癮,又抄,抄了一本又一本,抄著還不過癮,便背誦,我的天生的良好的記憶力讓我頗為自得,幾年下來,我已經可以背誦好多文字了。如果說,讀書對我來說,還多少有點功利目的的話,那麼,就隻剩下借助文字懷戀別人用文字虛構出來的世界了。在讀書的間隙’我也常出去走走,天南海北,漫無目標,我不是在尋找俗人眼中的所謂風景,我在給我的心靈尋找安放地。我去過許多高山大漠,去過許多寺院道觀,可是,我沮喪地發現,原來的遠離紅塵之地,如今紅塵更其擾攘,這世界,連珠穆朗瑪峰都在呼籲環保了。還有哪裏是我的寄居之地呢。我掐了電話,斷絕了一切與外界交通的渠道,可是,我仍然身處紅塵’無可逃避。那段時間,我最怕的是聽見敲門聲,鐵門在哢哢作響,我的心像一麵破鍛,也在哢哢作響,發出一堆破碎音。有時候,我也會受古往今來仁人誌士的鼓舞,偶爾心裏生出些許濟世之念,想恪盡綿薄改良世道人心,想為他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當我以一顆坦誠之心麵對世界時,世界卻為我的腳下早已準備了一口又一口陷阱,當我撅起屁股,一門思真誠地為他人推車爬坡時,我幫助的那個人卻溜到我的身後,將打造得如同金兵手中的狼牙棒一般的陽具插進了我的肛腸深處,還要左右上下狠狠攪和幾個來回,看見膿血淋漓,一派髒汙,看見我在痛苦地屈辱地婉轉號叫著,他卻笑嘻嘻地把臉抵住我的臉,無比親切地問我:受活不受活呀,再來一次好不好?

我們家族的上幾代男人,都是在不惑之年以後才心灰意冷的,而我在三十四歲那年,就一心要棄絕紅塵,這實在是我沒有想到,也無法克服的事情。世界對我來說,隻是我活著的地方,我對世界來說,隻是有一個馬家的後人在某個地方活著。這個世界與我無關,我與這個世界僅存這麼一點微薄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