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戰重慶 繼續戰鬥
1940年2月,在地下黨組織的安排下,翦先生離開淑浦赴重慶。據翦先生的女兒翦心倩在《爸爸永遠活在我的心裏》一文回憶:“記得是陰曆臘月三十日,我家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幾乎把家中所有的臘菜都用光了,你叫我請一些比較親近的同學一起過年。這天晚上,家中很熱鬧,還有鄒任洪(時任民國大學地下黨書記)等同學在我家守歲到天明。初一,我們還是照常賀新年,但到初二下午,你卻告訴我,明天清晨即將離開。果然,初三的清晨,來了兩乘轎子,你們帶著很少的行李,我叫哥哥,還有鄒任洪同學送你,扶你們上轎,依依不舍地把你們送走。你們走後,我才明白,擔心著你們在小江口換木船時發生問題,因為你們在那裏要住一夜,又是漵浦與辰溪交界的地方,查得嚴。”
翦先生走後,還在民國大學就讀的女兒翦心倩被漵浦縣民政科的易科長扣留,一周後才放回學校。她回到家裏,發現父親留下的書翻得亂七八糟,滿地都是。不到一周,學校當局又來搜查,將其父親留下的全部書籍抄走。大概是搜查的人不認識外文,沒有查出問題,後來這些書又全部送回。心倩在進步學生的協助下,將全部圖書轉移到新化縣。不久以後,心倩和其他一些進步學生被開除學籍。輾轉周折後,在重慶巴縣歇馬場與其父翦伯讚團聚。翦伯讚對國民黨反動派剝奪其女兒上學的機會十分氣憤,不顧白色恐怖的危險,毅然寫信給民國大學校長魯滌平,痛斥他迫害青年學生的反動罪行。
翦先生到重慶後,主動到紅岩村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接上組織關係。當時周恩來正在蘇聯治病,董必武、葉劍英、塗冰、潘梓年、胡繩接見了他。5月底,周恩來自延安回重慶,立即約見翦先生。主要給他安排了四項任務:一、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部長張治中已同意聘翦為政治部名譽委員,要利用好這個機會;二、任馮玉祥將軍的曆史教師;三、任以郭沫若為廳長的政治部第三廳專門委員;四、支持《新華日報》和《群眾》雜誌,做好理論宣傳工作。王昆侖代表中蘇文化協會(總會)轉達翦由該會候補理事遞補為理事,並被推選為“雜誌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兼機關刊物《中蘇文化》月刊副主編決議。
剛到重慶的大半年時間中,翦先生生活貧困,白天忙於革命工作,晚上伏案疾書,人變蒼老了,頭發也灰白了,但是清淨了很多,減少了國民黨軍警憲特的幹擾,也不再有《中蘇》半月刊等的編輯出版等事務,隻是全力以赴地參與理論宣傳與戰鬥。
1940年10月,國民黨反動派發動了第二次反共高潮。到次年一月,又製造了駭人聽聞的“皖南事變”,重慶也是一片白色恐怖。戰鬥在國民黨統治中心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翦伯讚,在周恩來同誌的直接領導下,同國民黨頑固派進行著巧妙的鬥爭。由於國民黨反共猖獗,翦伯讚的上述職務被撤掉。馮玉祥將軍也不得不上了峨眉山,講課之事也停止。這時,以周恩來為書記的中共中央南方局為了保存力量,貫徹黨中央的“隱蔽精幹,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方針,部署重慶文化界的黨員和進步人士,一部分轉移到解放區或其他安全地區;一部分仍留重慶,按照“勤業、勤學、勤交友”的方針,“閉門”讀書,研究學術,提高業務水平,大力開展學術活動,在文化界和學術界及政界的上層人物中進行統戰工作,為迎接新的戰鬥做好準備。翦先生仍留重慶,但深居簡出,加強學術研究和支持郭沫若等開展學術活動,並撰寫多卷本“中國通史”。同時受著名平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的邀請,到重慶市附近合川縣草街子育才學校去講課。
授課於馮 拒蔣聽課
1941年,雖為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但長期被蔣介石邊緣化的馮玉祥來到周恩來在重慶的住所曾家岩50號周公館,經周先生介紹,認識了翦伯讚。他們之前雖未謀麵,但馮對翦伯讚淵博的知識仰慕很久。幾年前,馮玉祥讀過翦伯讚的名著《中國史綱要》和近作《桃花扇底看南朝》。這幾年,馮玉祥傾向進步,和蔣介石總是不合拍,老蔣將他放在重慶,有職沒權。因此,他很想學些中國曆史,以不虛度時光。而翦伯讚是當時山城聞名的曆史學家,對中國曆史造詣頗深。因此,馮玉祥請求周恩來牽線搭橋認識翦伯讚,並拜他為師,周恩來爽快地答應了馮的這一請求。
當一身補丁衣裳,臉色蠟黃,一副病容的翦伯讚出現在馮玉祥麵前的時候,馮將軍有點遲疑,很難將這一形象與著名的曆史學家等同起來。不過他很快轉變過來,禮貌地和翦伯讚打招呼:“翦先生,您好!古語雲曆代文人多清貧,看來是名副其實啊。我是一介武夫,沒有什麼文化,但對中國曆史感興趣,請先生收下我這樣一個老學生吧!”
“豈敢!豈敢!” 翦伯讚婉言推辭道,“鄙人才疏學淺,豈敢在馮將軍門下班門弄斧!”
“翦先生如此說來,煥章我無地自容矣!不過,我是真心想拜您為師。蔣委員長不給事做,我天天清閑在家,因此想學學曆史提高提高自己的修養,不至於荒廢光陰。”馮玉祥將軍真誠地說道。在一旁的周恩來見他們一個非要拜師,一個又推辭不從,於是出麵圓場,“難得煥章一片求知的誠意,你就收下他這個‘帥’字號學生吧。”翦伯讚不好再推辭,於是謙虛地說道:“恭敬不如從命,以後,那我就和馮將軍一起研讀中國曆史吧。”
從此以後,在較長一段時間裏,翦伯讚就做起了馮玉祥的曆史家庭教師,主要講授《中國史綱》。翦伯讚每月講半個月的課,其餘半個月由馮玉祥自己閱讀史料。翦伯讚曾經回憶給馮先生講課的情景時說:“他除了早晨讀聖經和英文不算在內,每天有七小時是在教室裏做學生。不遲到,也不早退。”、“戴著一老花鏡,拿著一支毛筆,一麵聽一麵記的神氣”使人印象深刻。馮身為國民黨副委員長,卻十分尊敬老師。每次上課,馮總是用心聽講,邊聽邊記,老師提問,他起立回答。翦伯讚在講授中,以馬克思唯物主義的觀點重新解釋說明中國曆史,廣征博引、以古喻今,講得精辟透徹,馮玉祥十分折服。馮不但自己聽,而且還叫心腹大將鹿鍾麟、餘心清等20餘人一起參加,並委任鹿鍾麟為“筆記檢查官”,十分認真。一次飯後談天,馮玉祥半開玩笑地說:“翦先生,我對民族英雄非常感興趣,到時我做你的助手,咱們合編一本民族英雄傳,不知意下如何?”翦伯讚讚成馮的主張,認為這是件對民族有益的事,並相約請馮將軍做主編。
一天,在馮公館特辟的教室裏,眾人在認真聽課,講台上,翦伯讚正講授著《中國通史》漢楚之爭那一節,講台下,馮玉祥等聚精會神地聽著,一字一句地做筆記。忽然,通道上傳來了腳步聲,身穿黃呢軍服、手戴白手套的蔣介石出現在門口。馮玉祥看到趕緊迎上去:“委座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海涵。”蔣介石和顏悅色地說:“煥章,咱們是兄弟,何必這麼客氣,見外了麼。”說著,瞄了一眼教室,看到這麼多政要聚集在此,以為是在開會,馮玉祥解釋道:“報告委座,我們正在聆聽翦伯讚先生講中國曆史。”蔣介石認識翦伯讚,知道他是有名曆史學家,就說:“翦先生,正好我也想聽聽您講授中國曆史,請不要介意,你繼續上課吧!”翦伯讚一直對蔣介石有意見,看到蔣想聽自己上課,心理有一百個不情願,於是就說道:“蔣委員長,不好意思,我們的課講完了,現在到了下課時間。”於是夾起課本走出了教室。蔣介石雖然很生氣,但他對馮玉祥邀請老師到家裏上課的行為非常推崇。幾天後,蔣介石要求各級機關仿效,於是各機關奉令紛紛組織讀書會。抗日戰爭時期,非常流行的讀書會就來源於翦伯讚給馮玉祥講授曆史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