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國民黨中央宣布,定於1935年11月1日在南京召開四屆六中全會,蔣介石屆時將參會。對華克之他們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但是,隨著會期的臨近,國民黨的保衛措施也做得更加細密。衛戍司令部、首都警察廳和軍統特務們都變得十分警覺,甚至可以說瘋狂。他們公開或半公開監視著各色人群,京滬、京杭、京津、京平各路客車,下關和浦口車站,上下水長江客運碼頭實行特別戒嚴,人們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跟蹤追捕,搜查審訊。對蔣介石、夫人宋美齡,四大家族成員都采取了特別安全措施。四屆六中全會的記者通行證歸國民黨中央黨部、中宣部統一頒發。一般的通訊社根本無法弄到會議采訪的通行證。
對於晨光社來說,如果沒有特別通行證,行刺計劃就前功盡棄了。經過華克之他們多方努力,動用各種關係,終於辦好了會議采訪證。華克之還將主要執行者孫鳳鳴的家屬送往香港,安排其他重要人員的撤離地點等。在執行計劃的前三天,即10月28日,華克之、張玉華、賀坡光、孫鳳鳴四人來到南京長江邊上的一家小酒館內,這是一次生離死別的聚會。他們都明白,三天後的一擊,不但孫鳳鳴絕無生還的希望,其他幾位也將被通緝搜捕,生死難卜。小聚之後,除留下執行任務的孫鳳鳴外,其他三人便陸續撤離南京。
1935年11月1日,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在南京正式開幕。早上七點,大會代表照例上紫金山中山陵拜謁孫先生。9點鍾,在國民黨中央黨部禮堂舉行開幕式。開幕式主要由汪精衛報告六中全會召開的重要意義。約20分鍾就結束了。根據大會議程,接下來就是拍照片。一百多名國民黨中央委員魚貫步出大禮堂,一齊來到中央政治會議廳門前攝影。坐的坐,站的站,共分五排,第一排是汪精衛、張靜江、閻錫山、張學良和張繼等人,唯獨沒有蔣介石。記者和工作人員麵對中委們站成了一個半圓形,相機閃個不停。大約9點35分,攝影結束。
正當委員們陸續轉身走上台階,準備登樓參加預備會議的時候,突然記者群中閃出一人,從大衣口袋中拔出手槍,高呼“打倒賣國賊”,瞄準汪精衛連擊三槍,槍槍命中:一槍中左臂,一槍中左頰,一槍打在背部肋骨上,汪應聲倒地。會場秩序頓時大亂,中委們四散奔逃,坐在椅子上的張靜江滾落到地上,孔祥熙顧不上新馬褂被扯破,慌忙鑽到旁邊的汽車底下躲藏起來。在慌亂中,和汪精衛站在第一排的張繼和張學良急奔上前和刺客搏鬥,刺客手腕一鬆,手槍落地。這時,汪精衛的衛士開槍還擊,刺客胸、肺連中兩彈倒地。刺客被擊倒後,從他的身上搜出新聞記者證一張,號數是63號,上書“晨光通訊社記者孫鳳鳴”。
好不容易才把現場秩序穩定下來,蔣介石下樓走到躺在地上的汪精衛身邊,屈身扶起汪的頭,表示關切慰問。汪精衛喘著粗氣說:“蔣先生,你今天大概明白了吧。我死之後,要你單獨負責了。”蔣介石、汪精衛之間素有矛盾,堂堂國民黨副總裁,居然在戒備森嚴的國民黨中央黨部被刺,因此社會上紛紛猜測是蔣介石指使。汪精衛的妻子陳璧君見到丈夫滿麵鮮血,痛苦不已,她抓住蔣介石不在現場這一點,又哭又鬧,對著蔣介石說:“你不要汪先生幹,汪先生就不幹,為什麼要派人下此毒手!”蔣介石此時也呆若木雞,隻得忍氣吞聲,陪同陳璧君護送汪精衛去中央醫院。桂係頭領李宗仁、白崇禧也來電責問。蔣介石驚嚇之餘,大發雷霆,找來戴笠要他限期破案。
一時間,南京城中黑雲罩日,全城封鎖,偵探四出。很快,孫鳳鳴的妻子崔鳳瑤、晨光社的賀坡光、張玉華,以及與晨光社有來往的人一一被捕,親友故舊株連無數。國民黨的特務們也查清了,晨光社社長胡雲卿真名叫華克之,江蘇寶應人,可就是無法抓到。
為了迷惑特務,華克之除了經常遷移住址、更換姓名外,還去香港的一位牙科醫生那裏,給自己原本凹進去的上牙上又配了一排假牙;到眼鏡店給自己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配了一副很厚的平光鏡。他謊稱自己是“明星公司”的演員,正在扮演一個戴眼鏡的大齜牙的角色,醫生、店員皆信以為真。每次外出,華克之就把假牙一安,平光鏡一戴。這樣整個臉都變了形,即使是最熟悉的朋友,也難認出他來。
不過有那麼幾次,他也遇到了危險。一次,他的老朋友胡允恭東渡日本之前,特去他在上海法租界青年會附近的寓所辭行。華即請胡到青年會旁的一個小餐館吃飯,正巧胡的一個姓周的老同學在青年會任職,胡即提議讓周一道進餐。華克之一向重義氣,認為朋友的朋友也就是自己的朋友,便欣然同意了。席間閑談之際,華克之無意中冒出了一句英語,姓周的頓生疑竇。因為華克之當時沒有化裝,隻穿件藍布袍子,戴頂灰黑色的圓形氈帽,看上去像個土氣十足的小商販,此時嘴裏卻說出了英語。
飯後,姓周的邀胡允恭到青年會的宿舍小坐時,問道;“剛才這個老夯土頭土腦的,怎麼會講英語?”胡一時疏忽,脫口說道:“你別瞧不起人,他是金陵大學英文係畢業的,身上穿的還是‘龍袍’呢!”當時上海人都知道,“龍袍”是指第十九路軍在福建成立人民政府時統一做的袍子。話一出口,胡頓感失言,連忙轉移話題。分手後,他深感不安,立即返回華克之寓所,將剛才的事告訴了他,勸他趕快轉移。華克之當即離開了寓所,胡允恭卻因此而被捕入獄。因為那姓周的早已淪為特務,胡卻一無所知。
還有一次情況就更加危險了。那是“刺汪案”發的一周年之際,為紀念死難的戰友,華克之親自寫了份《告全國同胞書》,揭露蔣介石的不抵抗罪行,指明刺汪案既與共產黨無關,也與王亞樵無關,而是幾個愛國青年所為,其目的在於刺殺蔣介石一人。汪精衛被刺,純屬孫鳳鳴臨時決定所致……
華克之把《告全國同胞書》印了上百份,四處散發,並分別給毛澤東、蔣介石各寄一份。該文寄出不久,他又募捐了一筆錢,準備返回上海給死難者和被捕人員的親屬送去。這一次他更加謹慎了,不再與案件無關的友人來往,也不坐客輪,而是租了怡和輪船公司貨輪上的一個艙位。他這次沒戴眼鏡,隻套上假牙,剃了個光頭,再在陽光下狠曬了幾天,把白皙的皮膚曬得黝黑後,才換上一身苦力穿的短褲褂,扮成押貨的苦力,隨貨船由香港去上海。他以為貨運碼頭會比客運碼頭搜查得鬆一些,更容易過關。沒想到,貨船一靠上海貨運碼頭,就見有一隊憲兵、警察持槍荷彈地站在岸上,密切注視著從船上下來的每一個人。見此情景,華克之便躲在自己租的貨船裏裝成點貨的樣子,直到裝卸工上船搬貨,他才扛上一麻包貨物,隨著裝卸工一起上岸。上岸後他並不急於走出貨運碼頭,而是夾在歇息的苦力中間,像他們一樣坐在貨包上抽著煙,靜靜地觀察環境。他不但發現貨運碼頭上有流動的巡邏憲兵,而且貨場出口處也站著4個憲兵。此時他心裏明白,一個人往外走是危險的,就在貨場上幫著堆放貨物,直到裝卸工收工時,才隨著人群一起往外走。在出口處門崗旁的牆壁上,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張緝拿他的通緝令。白紙黑字,清楚地寫著:刺汪案之要犯華克之,30歲左右,中等身材,麵目清瘦……若發現並拘捕者,付大洋10萬元……
他不禁一笑,隨著裝卸工們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碼頭,脫離了危險。華克之雖然逃脫了蔣介石手下的追捕與謀殺,但在精神上卻受到了一次真正血與火的洗禮。刺蔣計劃的最終失敗,孫鳳鳴的慷慨捐軀,陳惘子、崔正瑤、王亞樵的不幸被害,以及其他許多同情者株連入獄,使華克之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痛定思痛,反對蔣介石罪惡統治的決心從此更加堅定,但是他明白依靠個人英雄主義的冒險刺殺的道路再也不能繼續走下去了。經過長時間的思考,華克之終於決定改弦易轍,尋求新的反蔣救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