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嚷道:“這話說得再好沒有!大家把一大堆無用的學間阻塞兒童的聰明;但是在我看來,一切學科中最荒謬而最容易摧殘天才的,是幾何學。這門可笑的科學研究麵積,研究線,研究點,都是自然界中沒有的東西。我們要在腦子裏想象成千成萬條曲線穿過一個圓周,同時穿過一條與圓周相交的直線;事實上,那圓周連一根草都穿不過。所以幾何學隻是一種惡作劇。”
先生和太太聽著教師的話不甚了了,但完全同意。
教師又道:“一個象侯爵這樣的貴人,不該為了這些空洞無用的學問用枯心血。有朝一日,他需要一個高明的幾何學家替他畫一張地產的圖樣,隻要花點錢叫人測量。若要弄清楚他年代久遠的家譜,他隻消找一個本多會修士。一切藝術都可以這樣解決。一個生來有福的青年爵爺不是畫家,不是音樂家,不是建築師,不是雕塑家;他隻用他的財富來提倡這些藝術,使它們發揚光大。提倡藝術當然比自己動手好;小爵爺隻要能鑒別;工作自有藝術家替他做。大家說得一點不錯,貴人(我的意思是指有錢的人)無須學習而無所不知,因為你出了錢叫人做這樣做那樣,久而久之對那些東西自然能鑒別。”
那殷勤的草包接著說:“太太,你剛才說得很對,人生最大的目的無非要在社會上得意。老實說,一個人得意可是靠學問的?交際場中,誰談論幾何學?誰會向一個上流人物打聽,今天哪顆星和太陽同時升起?在飯桌上可有人問到長發格勞第翁有沒有度過萊茵河”——“當然不會,”特·拉·耶諾蒂埃侯爵夫人高聲回答;她靠她的姿色曾經在交際場中露過幾次麵。“我家公子決不能研究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把他的天才熄滅了。可是我們究竟教他什麼呢?因為一個年輕的爵爺,象我丈夫說的,有時能顯顯才學總是好的。記得一個神甫說過,最有意思的學問是……名字我忘了,隻記得是B字打頭的”——“B字打頭嗎,太太?是不是植物學?”——“他說的不是植物學;開頭是個B,結尾是ON。”——“啊!我知道了,太太;是徽章學,的確那是一門很高深的科學;但自從車門上不漆爵徽以後,徽章學已經不時行了;在一個上軌道的國家,那是最有用不過的知識。並且那學科將來是研究不完的;今日之下,沒有一個理發匠沒有徽章;而你知道,凡是變成通俗的東西就沒人看重。”最後,把各種學間的長處短處仔細較量過了,決定讓侯爵學跳舞。
無所不能的造化給小爵爺生就一付本領,發展之下,不久便成績斐然:他能夠把通俗戲劇唱得很動聽。大家看他年少風流,又加上這了不起的天賦,認為他前程遠大。女人都喜歡他。他滿腦子都是流行小調,為情婦們編了幾支。他東抄西襲:幾出通俗戲裏的小調,什麼酒神與愛神,什麼日與夜,什麼迷人的風韻與驚恐,都被他偷過來了;但總有幾句歌辭的韻押得不穩,隻能每支花二十金路易請人修改。《文學年鑒》上登了他的名字,和拉·發爾,旭裏歐,漢彌爾登,薩拉查,伏阿丟等等排在一起。
於是侯爵夫人自以為大才子的母親,請巴黎一般大才子吃飯。年輕爵爺的頭腦不久給攪糊塗了:他學會了一套胡謅的本領,越來越一無所用。父親看他能言善辯,深悔沒有教他學拉丁,不能替他買一個大法官的缺。母親誌趣更高尚,想給兒子謀一個帶領師團的職位。兒子一邊候缺一邊談情說愛。愛情的代價有時比一個師團還要貴。小爵爺花了很多錢,但他父母更是盡量揮霍,排場跟王爺一樣。
他們有個鄰居是個有身分的寡婦,家道平常;為了替特·拉·耶諾蒂埃先生太太保住偌大財產,想嫁給小侯爵,把產業拿過來。她把小爵爺引到家裏,讓他愛著,自己也表示並不冷淡,慢慢的操縱他,讓他入迷,毫不費事的把他收伏了。她對小爵爺有時恭維,有時勸告;跟他的父母成為最知己的朋友。一個鄰居的老婆子出麵做媒;父母震於這門親事的光輝,歡天喜地的答應了,他們把獨養兒子給了他們的好朋友。年輕的侯爵要娶一個他心愛而也愛他的女子了;家裏的朋友們向他道賀,大家忙著起草婚書的條款,預備祝賀的詩歌和結婚的禮服。
由於相敬相愛和友好的感情,小爵爺快要娶上一個可愛的妻子了。有一天,他拜倒在未婚妻腳下;在又溫柔又興奮的談話中,兩人享受著幸福的第一批果實,為將來的美滿生活作種種打算,不料母親大人的跟班慌慌張張趕來,說道:“不好了,衙門裏的公差把老爺太太的屋子搬空了;債主把什麼都拿走了,還說要逮捕人呢;我得多多費點心,免得工錢落空。”侯爵說:“喂,什麼事?這算哪一門呀?”寡婦道:“對啦,你得治治那些流氓,趕快去吧。”他奔回去,到了家裏,父親已經下獄:用人都四散奔逃,盡量把屋裏的東西拿走。隻有母親一人在家,沒有人幫助,沒有人安慰,哭得死去活來;她一無所有了,隻剩下一些回憶,關於過去的財富、美貌、過失和揮霍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