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陪著母親哭了半日,說道:“咱們別灰心;那青年寡婦一片癡心的愛著我;她量氣比財產還大,我敢擔保。我馬上趕去,帶她來看你。”他回到情人家,看見情人陪著一個挺可愛的青年軍官促膝談心。——“怎麼,是你,特·拉·耶諾蒂埃先生?你來幹什麼?怎麼可以這樣的丟下母親呢?快點去陪那可憐的女人;告訴她,我對她始終懷著好意:我要雇一個老媽子,我盡先雇她就是了。”軍官道:“小夥子,我看你長得還不差;要是願意進我部隊,包你待遇很好。”

侯爵大吃一驚,氣憤交加,去找他以前的教師,向他訴苦,要他出個主意。他勸侯爵跟他一樣教小孩子。“唉!我一無所知,你什麼都沒教我,你就是我倒楣的禍根。”侯爵說著,嚎啕大哭。在場有位才子,對他說:“你還是寫小說吧;在巴黎,這是一條很好的出路。”

青年灰心透了,跑去見他母親的懺悔師:那是個極有聲望的丹阿德會修士,隻指導一般最有地位的婦女的。他一見小爵爺,立刻迎上來,說道:“哎,我的上帝!你的車在哪兒,侯爵?令堂大人可好?”可憐蟲說出家中的禍事;丹阿德會修士一邊聽,一邊臉色變了,越來越正經,越冷淡,越威嚴:“孩子,這是上帝的意思,財富隻能敗壞人心。上帝真的賜福於你母親,叫她一貧如洗了嗎?”——“是的,先生。”——“那再好沒有;她的靈魂一定得救了。”——“可是神甫,眼前我們還得活著,難道沒有辦法得到一些幫助嗎?”——“再見,孩子,宮裏有位太太等著我呢。”

侯爵幾乎暈過去;所有的朋友對他都差不多一樣。他半天功夫懂得的人情世故,比一輩子懂的還要多。

他正在垂頭喪氣,忽然看見來了一輛古式的車子,好似有頂的貨車,掛著皮幕,後麵跟著四輛裝得滿滿的大車。前麵的車上有個穿著粗布衣服的青年,圓圓的臉蛋,血色很好,神氣又和善又快活;他的小媳婦兒長著棕色頭發,雖然粗俗,卻也討人喜歡;她身子搖來晃去的坐在丈夫旁邊。這種車不象漂亮哥兒的車走得快,坐車的人盡有時間打量那個呆著不動,苦惱萬分的侯爵。“哎!天哪!”車中的人叫起來,“這不是耶諾嗎?”侯爵聽見叫他名字,抬起頭來;車也停下了。“是耶諾,是耶諾。”那小家夥說著,跳下車廂,奔過來擁抱他的老同學。耶諾認得是高蘭,不禁滿臉羞慚,掉下淚來。高蘭說道:“啊,你把我丟了;不過盡管你是王孫公子,我還是喜歡你的。”耶諾又慚愧又感動,哭著把經過情形說了一些。高蘭道:“其餘的話,到我客店去說;先來見見我的女人;咱們一起吃飯罷。”

他們三個一路走著,行李跟在後麵。——“這一大堆是什麼東西?是你的嗎?”——“是的,是我跟我女人的。我們從本鄉來。我開著一家銅鐵廠。我嶽父是個有錢的商人,他的買賣是大家小戶都需要的日用器具;我們工作很忙。一切都靠上帝照應。我們沒有改變身份,覺得很快活;我們可以幫助我們的朋友耶諾。你別再當什麼侯爵了;世界上所有的榮華富貴不如一個好朋友。跟我回鄉,我來教你做買賣,也不怎麼難;你可以搭股份,讓咱們在出生的地麵上快快活活的過一輩子罷。”

耶諾興奮得不得了,覺得悲痛和快樂,慚愧和溫情,把他的心分做了兩半。他輕輕的自言自語,說道:“所有的漂亮朋友都不認我了,隻有我瞧不起的高蘭一個人來幫助我。這教訓可了不得!”看了高蘭為人厚道,耶諾天性中還沒有被社會摧殘掉的善良的根苗,也跟著生長起來。他覺得不能丟下父母不管。高蘭道:“我們一定照顧你母親;至於你那位坐監的老子,我也懂得些生意上的門道;債主們看他一無所有,隻要能收回一點就肯了結的;一切都交給我罷。”高蘭想盡辦法,把耶諾的父親救出了監獄。耶諾跟著父母回鄉。父母重操舊業。耶諾娶了高蘭的一個妹妹,她和她的哥哥性情一樣,使丈夫日子過得很快活。而耶諾的父親,母親,和耶諾本人,也都看清了虛榮並不能使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