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執中庸之道,而中庸並不是“奸滑”,置仁義於不顧,他是保全自己而研明保身。這種明哲保身的態度,其實與“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態度不一樣。明哲保身,含有糊塗智慧。
飽吃一頓
三國時的步騭,字子山,淮陰人。漢朝末年逃難到江東,孤身一個,十分窮困。他和廣陵的衛旌年歲相同,兩人很友好,都靠種瓜為生。當時會稽有個焦征羌,是縣裏的大族。步騭和衛旌在他的地盤上寄食,怕被欺辱,就一起抱著瓜去獻給焦征羌,等了很久才被接見。焦征羌自己大吃美味佳肴,卻在地上放了一張席子,讓步騭、衛旌坐在窗子外,用小盤子吃飯,吃的也隻是一些蔬菜而已。衛旌吃不下,步騭卻飽飽地吃了一頓。衛旌對步騭說:“你怎麼能忍受這樣的待遇?”步騭說:“我們貧困卑下,主人用貧賤來接待我們,是應該的,有什麼值得羞恥的呢?”後來步騭在吳國當官,當過中郎將,又被拜為丞相。
富貴的確是誘人的,誰不想一生中能夠富甲天下,位尊人上呢?然而,人生之貴賤,各有自己的根本。
當自己處在很低微地位的時候,步騭能忍受別人對自己的輕視,不去過問、計較這些事情,是因為他胸有大誌,欲有所作為,忍得一時氣,才能煆煉培養自己的品行。
鳧水與治國
魏國的宰相死了,惠施聽說,就急急忙忙趕去魏都大梁,準備接任宰相。途中渡河的時候,他失腳落進河裏,幸虧船家把他救了上來。
船家問他:“瞧你這麼慌張,上哪裏去呀?”
惠施回答:“魏國缺個宰相,我是去做宰相的。”
船家說:“看你落了水,隻會哇哇叫救命,如果沒有我,你怕連性命也丟了。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做一國宰相呢?”
惠施說:“要說搖船、鳧水,我的本領當然不如你;至於治理國家大事,你同我相比,大概隻能算個眼睛還沒睜開的小狗。”
鳧水和治國原是兩碼事,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全不相同,又各有其特殊的規律和需要解決的特殊衝突,因而從事不同工作必須具有不同的知識基礎和能力。以不會鳧水推導出不會治國,是違反邏輯的,也不符合客觀事物的辯證法。
磨磚作鏡
南嶽衡山上有一座觀音台,廟宇莊嚴,香火興旺。有一天,懷讓禪師踱進佛殿,看見馬祖和尚正端坐在蒲團上靜心合掌,閉目禪定。懷讓見了,知道他心想成佛,因而暗暗好笑,便揀來一塊青磚,蹲在地上,嘩啦嘩啦地磨將起來。
馬祖聽得心煩,睜眼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師傅在磨磚。馬祖問:“你做什麼?”懷讓答:“磨磚作鏡。”
馬祖笑道:“磚頭就是磚頭,難道能磨出鏡子不成?”
懷讓說:“好吧,磨磚既不成鏡,難道你坐禪就能成佛嗎?”
馬祖不高興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懷讓回答:“打個比方,如牛拉車,車要是不走,你說該打牛,還是該打車?”
馬祖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懷讓便朗朗說道:“你學坐禪,是為了成佛;其實成佛靠的是心靈中的穎悟,根本不是坐著能解決的。而佛呢?他的本質就是沒有固定的外相,要求心不停住在任何一件事物上,你想坐著學佛,就是殺佛,你固執著外相,就永遠達不到真正的佛理。”
掌故中的懷讓,是唐朝佛教禪宗高僧。禪宗“嗬佛罵祖”,反對坐禪、念佛一切煩瑣形式,宣揚“頓悟成佛”。這個掌故的哲學意義是很豐富的:第一,它說明世界上一切事物的運動變化,都依據它們各自特殊的質的規定性,磨磚不能成鏡,是因為磚根本不具備成鏡的物質條件。第二,解決問題,首先應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麵,牛車不行,打車子是沒有用的。第三,形式是由內容決定的,因此不能忽視事物的實質,而徒然追求形式。
也須問過
有一天,釋迦牟尼端坐在菩提樹下靜心打禪,忽聽耳邊傳來一聲聲刺耳的嗥叫,便睜開雙眼,看見兩個農民抬著一口肥豬走來。釋迦牟尼問:“你們抬的是什麼東西?”農民笑著反問:“不是說佛祖智慧無邊嗎?怎麼連豬玀都不認識呢?”佛祖合掌正色道:“知道了也應該問一下。”
這個掌故見於禪宗語錄《五燈會元》,是作為修行學佛的典範而傳下來的。釋迦牟尼是否連豬也不識呢?不得而知。但這個掌故至少說明兩點:一、“佛”畢竟是人不是神,雖說“佛具一切智”,但也可能常識缺乏到連豬也不識;二、“也須問過”這句話很妙,它重在強調好問的精神。一個人知道的事物總是很有限的,而且自認為已經知道的事也可能實際上與客觀不符,因此“不恥下問”就很有必要。
丹霞燒佛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丹霞和尚外出化緣,路經一處廟宇,匾額上書“洛東慧林寺”,他便走進廟門,避避風雪。佛殿內空空蕩蕩,不見一人。丹霞的手腳凍僵了,便從香案上抱下兩具木頭菩薩,砸碎燒著,就烤起火來。
火光驚動了後殿的老方丈,他披著袈裟跑出來,一見就勃然大怒,嗬責道:“你造反啦 為什麼燒我的木佛?”
丹霞和尚用錫杖撥撥炭灰說:“不要發火,我是在燒取佛的舍利。”(合利,意譯“身骨”,相傳釋迦牟尼火葬後,有八國國王分取合利,建塔供奉,此後供奉合利的風氣,漸次盛行。)
老方丈氣咻咻地說“胡說,這佛乃是木頭做成,怎麼會有合利?”
“那更好啊,”丹霞和尚笑嘻嘻地說,“既然沒有舍利,麻煩老師傅再幫我取兩尊來燒燒。”老方丈氣得連眉毛胡須都要抖落下來了。
宗教總是搞偶像崇拜的,佛教也不例外。為何這個和尚竟敢大逆不道,焚燒佛菩薩呢?原來他屬於禪宗一派。禪宗在佛教中獨樹一幟,大膽改革,反對一切偶像崇拜等宗教形式主義,因而贏得迅速發展和流傳,其臨濟、曹洞兩派影響波及日本。
禪宗雖反對偶像崇拜,卻又崇尚主觀信仰主義這一種更大的偶像,但其“自心是佛”強調了人的主體性,反對一個超現實的精神力量作為最高主宰,卻為後來的儒家陽明學所接受,並成為早期啟蒙思想家,如李贄、黃宗羲、龔自珍等人的精神源泉之一,在中國思想史中的作用自不能完全抹煞。這個故事對那些喜歡搞迷信和偶像崇拜的人是一個辛辣的諷刺。
法琳念觀音
貞觀十四年,長安城外西華觀的道士秦世英暗裏告發和尚法琳,說他言論觸犯了國法。唐太宗閱狀,立即命令把法琳投入監獄,並對他說:“你寫的((辯正論信毀交報篇》上麵說什麼‘有念觀音,臨刃不傷’,好吧,給你七天,讓你去念觀音,到期綁赴刑場,看看刀子砍得進砍不進。”
法琳嚇得魂不附體,帶著桎梏腳鐐躺在黑獄中,隻有念誦觀音菩薩,祈禱顯靈。眼看刑期迫近,法琳忽然大徹大悟,神采煥發,敞開胸懷,頓時一點貪生怕死的念頭都沒有了,隻等刑期快到。
說話間,七天期滿。唐太宗敕令說:“刑期已到,你念的觀音顯靈了嗎?”法琳彎腰拜追“和尚七天以來,不念觀音,唯念陛下。”唐太宗驚奇得很,又派人問:“朕詔令你念觀音,你為何不念,反而說唯念陛下呢?”法琳不慌不忙地回答:“陛下就是觀音菩薩,所以我就唯念陛下。”唐太宗見了狀詞,哈哈一笑,就把法琳釋放了。
隻要多念觀音就能“臨刃不傷”,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而這一點法琳自己知道得最清楚,所以他會那樣恐懼萬狀,後來又情急智生,僥幸獲免。由此看來,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並不能挽救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最後還是要從涅槧世界回到現實社會,多念幾聲“陛下”才靠得住。
萬物一體
有一群儒家學者聚在一起高談“萬物一體”的大道理,認為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可以化為一體。有個不識相的迂老夫子忽然插進來問:“人要是碰見一隻大老虎,怎樣同它化為一體呢?”另一個儒者打斷他的話,說:“好愚蠢的問題,告訴你,一個得道的人有降龍伏虎的本領,騎在虎背上,不就是化為一體了嗎?”眾人聽了,連連點頭。旁邊有一個叫周海門的笑著說“騎在虎背上,還是兩體,必須讓老虎吃進肚皮裏,才叫做一體。”
“萬物一體”說,是由宋儒張載、程顥等率先提出的。認為萬物的生生之德即是仁,人可以通過修養踐行體現這種生生之仁,達到“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的境界。可見這主要是從道德論角度立說的。腐儒不知,將之理解為在物質上合為一體。周海門是明代心學家,便以“食下虎肚方是一體”來嘲弄腐儒的俗見。
宋明理學家認為世界的統一性在於它的物質性,同時又強調千差萬別的物質形態都有其特殊的屬性和結構,而與別的物質形態相區別。世界的統一是物質的無限多樣性的統一:“萬物一體”是根本不存在的。
忙煞老僧
有個朝廷大官,忽有興致,想到寺廟裏去遊玩。為了接待他,和尚們在三天之前就}亡碌起來,有的打掃山門,有的準備酒菜,一個個累得腰酸腿痛。
寺廟地處深山,茂林修竹,山泉汨淚,環境十分清雅。高官遊覽一番,酒足飯飽,興致勃勃地吟起了唐詩:“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
和尚們聽了,不覺笑出聲來。
高官問:“你們笑什麼?”
和尚答:“您老人家固然清閑了半日,咱們老僧可已經忙了三天啦。”
這個掌故,一方麵說明那些達官貴人的“閑”正是建築在被壓迫階層的“忙”上麵,連老和尚也要因他們的半天遊覽而大忙三天,就更不要談一般人民了;這當然是封建特權所帶來的現象。另一方麵,也反映和尚們無論怎樣談“空”說“無”,看破紅塵,而在達官貴人麵前,還是忙得要命,討好一番。
心中無妓
程顥(號明道)、程頤(號伊川)兄弟,世稱“二程”,是北宋有名的理學家。有一天,他倆應邀參加一個朋友家的宴會。酒席上,有幾個花枝招展的歌妓彈彈唱唱,正在給客人勸酒。程頤看不慣,拂衣而起走開了,程顥卻若無其事,大碗酒肉,盡歡而散。
第二天,程頤跑到程顥的書房裏,還餘怒未息,有責備老兄之意。程顥看看弟弟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嗬嗬笑著說:“你還記掛著那件事嗎?昨天酒宴上有歌妓,我心中卻沒有歌妓;今天我書房裏沒有歌妓,可是你的心裏還滿是歌妓。”程頤聽了低頭一想,自愧學問和修養實在趕不上老兄。
二程都是理學家,都恪守“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儒家教條。可是在一個歌妓麵前,為什麼表現了兩種不同的姿態呢?這因為,程頤是理學開山,雖然強調主觀的“心”的作用,卻還承認“心外有物”、“心外有理”,對歌妓隻能采取“避而不見”的辦法。而程顥則有了心學的萌芽,受佛學影響較深,在他的眼中,萬物須有仁心為其主宰,故“天下無一物非吾度內者”、“若不有諸己,自不與己相幹”,因而對歌妓“視而不見”,要求達到“心中無妓”的精神狀態。程頤“自謂不及”乃兄,實際上反映了佛學思辨的深度和欺騙性更超過了某些儒家信條。當然,排除他們兩人的哲學觀點不說,故事還告訴我們,生活中總是客觀存在著善與惡、關與醜的鬥爭,對醜惡的事物一味躲避,並不是聰明的做法;關鍵在於從思想上戰勝它,在與反麵事物的接觸中增加抵抗力,做到出汙泥而不染,在這一點上,倒是大程“心中無妓”的態度還有可取之處。
壁畫《西廂》
有一個讀書人名叫丘瓊山,喜愛遊曆名山大川。有一次經過一處幽雅的鬆林,看見一座氣勢莊嚴的寺廟,便信步走了進去。當他走進佛殿,不禁暗暗吃驚,原來四周牆壁上畫滿了一幅又一幅(《西廂記》裏的圖畫。他順手拉過一個老和尚問:“這些都是癡男情女的俗畫,出家人怎能搞這些名堂?”老和尚合掌說道:“相公有所不知,咱們僧家就是從這裏麵領悟出佛學真諦的。”丘瓊山愈發驚奇,又拉著問:“那麼是從何處領悟昵?’和尚閉目說道:“阿彌陀佛,《西廂》驚豔’之中不是唱道‘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嗎?貧僧便是從這裏悟禪。”
“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是《西廂記》中崔鶯鶯初見張生時臨去的表情。這“一轉”真是“風魔了張解元”,難道一個出家和尚也欣賞這一套嗎?看來這座山寺裏的和尚是屬於佛教禪宗一派。佛教各宗戒律森嚴,認為隻有與“塵世”隔絕,逃避各種物質引誘,才能堅守“苦行頭陀”的禁欲主義生活。唯獨禪宗主張的禁欲生活,不是要與外界物質引誘絕緣,反而要求在與外界不斷接觸中去鍛煉身心,養成“無所住心”、“見色不亂”的硬工夫。壁畫《西廂》,正是這一方法的實施。雖然它主要是一種主觀的修養,但也臆測到事物在對立中發展的規律,比起那種一味禁止人們接觸“反麵”事物的教條主義,還高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