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愛情掌故(1 / 3)

第六章愛情掌故

昆山民

嘉靖年間,有個昆山人為兒子定了一門親事,兒子卻得了經久難治愈的疾病。這個昆山人相信風俗中衝喜的說法,派遣媒人到女方家商議娶親的事宜。女方家考慮到女婿快要死了,不肯答應,男方堅持要這樣做,就把家中的小兒子打扮成女兒模樣嫁過去,認為這不過是十天半個月的事情。草率地舉行過婚禮後,男家的父母說兒子有病不應當接近女人,讓小女兒陪著嫂嫂睡覺,可是這兩人竟然私底下結為夫婦了。過了一個月,男家兒子的病漸漸好了,女家恐怕事情敗露,假托別的理由,把假扮女兒的兒子叫了回去,事情平息沒有人知道真相。後來因為男家女兒有了身孕,父母窮加追問才得知底細。男方告到官府,打了好幾年官司得不到解決。有個葉禦史最終作了決斷,判決書說:“嫁女兒的得到媳婦,娶媳婦的得到女婿,顛來倒去,雙方都是一樣的道理。”於是聽任男方的女兒,和女方的兒子結為夫婦。

這是明代嘉靖年間流傳在民間的一則掌故,作家馮夢龍先據傳說創作了通俗小說《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後又以筆記形式收入《情史》和《古今譚概》。

弟代姐嫁,姑伴嫂眠,嫁女得媳,娶婦得婿,本不合禮法,卻情在理中。官府將幾對男女重新配合,雖為亂點,卻順人情。此掌故表達了禮法應順應人情的觀念。

紹興士人

宋朝紹興年間,有個讀書人因貧困不能結婚,入贅到團頭家作女婿。團頭是乞丐的首領,團頭的女兒潔淨雅致,夫妻之間關係很融洽。過了幾年,讀書人參加科舉考試中舉而成了名,因為丈人是叫化頭很感到恥辱。後來得到一個在淮北地區的官職,就帶著妻子上任。船行至河中讀書人與妻子賞月,乘機把妻子推落下水,隨後揚帆駕船離去。妻子撈到一根飄浮在水麵的木頭,才幸免於難,這時有一艘淮西轉運使的船開過來,聽到哭聲,感到可憐而把她救了上來。轉運使詢問她落水的緣故,就把她收作自己的女兒,警告家人不得泄露這件事。等到了淮北,讀書人以下屬官員的身份晉見轉運使。轉運使假裝問他:“已經娶妻了沒有?”讀書人回答說:“有個妻子墜落江中死去了,還沒有續娶。”轉運使就讓其他下屬官員為自己的女兒向讀書人提親,並且說:“一定要入贅才行。”讀書人正羨慕轉運使門第高貴,於是晾喜籌狂。婚禮完畢,讀書人高興地踏人寢室、忽然有幾十個姬妾,拿著細木棒從門旁出來,對他一頓亂捶。讀書人口中叫喊有什麼罪遭受這般毒打,猜不出其中的原因,聽得帳子中有人高聲呼喚:“替我把這薄情郎抓過來。”讀書人還辨別不出是誰的聲音。等到與帳中人相見,就是原先的妻予。妻子數落他的罪過,讀書人不停地叩頭謝罪,轉運使進來為他們和解。從此之後讀書人終身敬愛他的妻子,就是對團頭也以禮相待。

認為團頭身分低賤,不做他的女婿是可以的。卑微的時候娶他的女兒,富貴了就把她拋棄,他的妻子有什麼罪?幸虧上天派遣轉運使來了結這一段讀書人薄情的公案。

莫舉人

廣西姓莫的舉人,參加會試路過江都。有個官宦人家的女兒才成年,去一所神廟燒香,莫某人跟隨到廟內。女子洗手上香,侍婢送上佩巾,莫某也就著水洗手,用所穿華麗的衣服擦手。女子目示侍婢,把佩巾遞給莫某。莫某認為這是奇妙的遭遇,就等著侍婢出來,拿出衣袖中的金銀表示謝意。女子發怒,命令侍婢歸還金銀。莫某對侍婢說:“我想通過你感謝娘子,這些金銀哪裏值得計較 ”侍婢把這話回複女子。女子恐怕讓人知道,叫侍婢勸這個讀書人趕快離去,不要招來旁人的議論。莫某說:“我要再見娘子一麵,不然就是死也不離開。”女子無奈,拿出一枝發簪、一塊手帕,讓侍婢拿給莫某表示答謝,說:“感謝相公的好意,然而從禮節上講不可能相見,就用發簪、手帕表示答謝,希望你斷絕這個念頭,立即離開這兒。”莫某說:“娘子送我這些東西,就是約我與她會見。”女子聽到這些話感到後悔,但東西已經給他了。猶豫了好久,女子說:“某日我家裏做道場,黃昏的時候到門外送神,我可以在門口與你見一麵。別的就不能答應了。”侍婢再把女子的話告訴莫某,莫某很高興。到某日傍晚,女子果然出門相見,作了一揖就轉身進人門內,莫某乘著混亂的時機突然跟在女子後麵進來了。女子來到閨房,天色將晚,催促莫某出去。莫某說:“我既然進來,就不能再出去了。我求取功名的念頭也丟棄了。你用發簪手帕約我來,倘若不能長相追隨,也隻有一死罷了。”說著抽出袖中的佩刀要自殺。女子驚恐,暫且留下莫某,因而借口生病坐在閨房中不出來。考慮到事情最終一定會暴露,就帶著侍婢在深夜逃跑了。官宦人家失去了女兒,大為驚駭。況且女兒已經許配給另一官宦家,到這時怕事情泄露要打官司。恰好家中有個害病的婢女,就把她毒死,謊稱是女兒死了,按照大家閨秀的禮儀裝殮埋葬。

莫某帶著女子回家,生了兩個兒子。幾年後,莫某中了進士,被任命為鄰近江都某縣的縣尹。莫某攜帶妻子赴任,借此去拜訪妻子的父親,時間久了,兩人成了關係密切的好友。莫某把妻子的父親接到衙門,設宴招待。酒一直喝到晚上,才叫妻子出來拜見,以前的侍婢也在。父親驚愕地說:“你原來在這兒呀 這是我女兒品行不好,不是女婿的錯誤,但以前丟失女兒時,恐怕已經下聘的男家知道,已推托說生病死了。如今應該謹慎保密,我也不敢頻繁往來。等到你任期滿後遷官到別的地方,我自會來相見。”於是告別離去。莫某後來做到一個行政區域的長官,兩個兒子也都做了官。

這是一則寫男女私奔的掌故。自漢代發生卓文君隨司馬相如私奔的風流韻事後,受到許多文人的讚歎欽羨,也遭到了更多封建衛道士的指責和非難。晚明文人從肯定情欲出發,鼓勵青年男女爭取愛情自由,對私奔采取了更為現實的同情和理解態度。此文最後對女子貿然隨人私奔提出了批評,但這種批評不是站在禮教的立場上橫加指責,而是從實際的利益出發,為女子而擔心。假如書生已經有妻子,妻子又是個妒惡的女人。那麼這女子的處境就危險。反之,他們的婚姻就會像魚水一般和諧美滿。

莫舉人一味胡纏,女子也並非無意,否則就不會送佩巾、留簪帕。兩情相悅,才能結成美滿的婚姻。

梁夫人

韓蘄王的夫人,原是鎮江的娼妓。曾經在五更天被官府叫去伺候慶賀五月初一的儀禮,忽然在廟的柱子下看見一隻老虎蹲臥著,鼻孔發出很響的呼嚕聲。梁夫人大為驚駭,趕緊走出來,也不敢說起這件事。不久來的人多了,再到廟柱下去看,乃是一個軍卒。因此把他踢醒叫起來,問他的姓名。此人叫韓世忠,她心中感到驚奇,回家偷偷地告訴母親,說這個軍卒一定不是平凡的人物。於是把他請到家裏,準備了酒菜飯食,整夜盡興歡樂,與他密切來往,資助他錢財,並約定結為夫婦。蘄王後來建立了特殊的功勳,成為複興宋朝的名將。

梁夫人不作娼妓,就遇不到蘄王,遇不到蘄王,就終生隻是一個娼妓罷了。藏在閨閣中的女子,受到父母的監管,被媒人欺騙,被門戶觀念所約束,受到禮法的拘縛,不知道夫婿的品行好還是不好,隻能盲目聽從。一旦不幸失身為娼妓,便不能為選擇一個好夫婿自豪,而隻能像柳絮一般隨風飄蕩跌落在泥土中,豈不可惜

陶懋學

寶應縣的陶成,字懋學,號雲湖,狂放而任氣行俠,參加科舉考中後,因為狎妓的事情敗露要受處分。禦史愛惜他的才學,想成全他,看到他送給妓女的詩,故意說錯:“這大概不是陶成寫的。”陶成說:“天下的詩歌,沒有超出陶成寫的,這詩不是陶成所作,還有誰能作呢?”禦史發怒,於是把陶成從應試及格的名單中除名。陶成晚年,有個妓女很美,但不肯與他接交。陶成親自織錦裙,打金環,作為禮品來見妓女,東西極其精巧,真如鬼斧神工。妓女大喜,與他來往密切。陶成於是帶著妓女偷偷地跑掉了。陶成為這件事被發配到邊遠地區,李西涯諸人把他留在京城。陶成與妓女相愛,不惜丟棄功名,受謫戌之罪,可謂“情癡”。“情之所鍾,唯在我輩”,是陶成這般人的自我寫照。

惠士玄妻

以前有一個婦女因為堅守貞節而受到府衙的表彰,活到80多歲,臨死時,把她的兒媳婦召集到麵前,叮囑說:“我到今天才知道得到解脫了。倘若家庭不幸,有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的,一定要趕快嫁人,不要守寡。當節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並且伸出左手給兒媳們看,掌心有一塊大疤,是年輕時喪夫後半夜春心萌動,用手拍桌子來克製自己,不小心觸到燭台,穿透手掌而留下的。家人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這則掌故以一個節婦的血淚控拆了封建禮教吞噬女子青春的罪惡。這個節婦從自己的生活經驗中得出這樣的結論:寡婦守節,人為地克製情欲是違背天性,給人帶來極大痛苦的事情。趁情熱時早早改嫁才是好結局。受朝廷旌獎的節婦勸人不要守節,這是對封建貞節觀念的極大嘲諷和深刻批判。

範笏林

範牧之,名允謙,號笏林,是華亭縣官宦人家的子弟,少年時鄉試中了舉人。生得身材穎長,額頭寬廣,雙頰豐滿,下巴瘦削,眼睛清澈明亮。骨格挺立神氣俊朗,不甘心與世俗為伍。華亭的世家子弟,出門必定服飾鮮亮馬匹健壯,穿著錦緞衣服狐皮大氅,在車上手舞足蹈招搖過市。童仆肩並肩緊緊跟隨,頭戴玉簪塗脂抹粉,像女人那樣美麗,牧之看到他們,往往心驚肉跳,汗毛凜凜,總是遮著麵孔離去。平常他總是穿一身單布衫白夾衣,戴平頂帽,與眾位少年結伴遊玩。遊玩時遇到富貴有權勢的人,牧之隻是低頭彎腰連聲答應,表現出一付謙遜不敢說話的樣子。眾人認為他寒酸,心中瞧不起他。這樣牧之才覺得快活自在。當坐中客人稍為覺察到牧之的寒酸相是裝出來的,牧之就像旋風似的逝去了。他生性酷愛書籍,無所不讀。常與文人墨客交往,來客若不是有雅趣的人物,就吩咐看門人拒絕接待。被接納的人必以名香、清酒款待。有時宴飲交談到深夜,童仆更換蠟燭重新做菜,再次開席就像客人剛來到那樣。雞鳴報曉,還能聽到彈琴下棋的聲音。因此從四麵八方來的客人越來越多,而那些缺乏高尚誌趣的賓客也逐漸能夠跨進範牧之的家。

沒有多久,杜生的事情發生了。杜生是個妓女,以風雅美貌出名,言語笑談慷慨豪爽,自稱女中豪俠。與牧之在閶門初次相兄,兩人目光久久相視。杜生回頭握著牧之的手說:“我們兩人死得其所了 你多情脫俗,我也俠氣衝霄漢。以後有一天我枕著你的骨頭一同埋葬在太湖水邊,發誓要使墓中的紫氣射向霄漢變作長虹,羞於作一個靦靦腆腆的女孩兒。”說著下指鴛鴦,上指雙飛的鴻鵠表明心跡,說完這些話大哭。眾人驚訝地認為這是不吉利的征兆。從此以後範牧之在杜生處逗留一個月,沒有回來的意思。範牧之耗盡了精神,荒廢了家中的事務。賓客中有人寫了一篇文章在神像前宣讀,表示與範牧之絕交。牧之作文回答說:“我聽說名節受人損害是奇恥大辱,形體受人損害是次要的。諸位都是當代的賢人,我雖然沒有才能,有幸能與你們結交成為老朋友。那一天諸位穿戴整齊,鄭重地在神前盟誓,打鍾敲鼓,表示要與我絕交。一時旁觀的人,無不驚駭狂奔,說我應當得到滅族的懲罰,事情競到了這種地步。甚至捏造事實,散布謠言,還形成文字,在神鬼前宣讀,不需要作簡單的調查,就匆忙地定下我的罪狀,不需要加以核實,就給我定了案。對朋友的忠告就變成了吹毛求疵,搜集別人的過失幾乎是羅織罪名。假使我不能在天地間合棄自己的生活,在人世間苟且偷生,受到的恥辱就太大了。我是什麼樣的人,能甘心這樣嗎?隻有投身東海求得一死 ”

牧之對杜生的深情已是如膠似漆,難以割舍,又被諸門客激怒,就像一塊圓石在山坡上,愈是推它愈是往下滾得快,這股往下滾動的力量隻有隨著圓石的停止才能消失。這時太守逼迫杜生出庭受審,在大堂上,行刑羞辱她。牧之不顧臉麵,用身子左遮右擋,低聲下氣地說了許多求饒的話。太守猶豫了,不讓動用鞭刑,但最後還是不允許牧之因為一個妓女而毀滅自己,把杜生賣給商人作妻。牧之表麵上答應,暗地裏派人假裝成山西商人,把杜生買來藏在別墅,不久就帶著她一同去了長安。

兩人在長安府邸居住不到三個月,牧之患肺病死了。牧之死後,杜生令家人帶著牧之的靈柩回家,自己跟著同歸。杜生上船,不時微微歎息,有時夾雜著低語歡笑,好像無意報答範牧之對她的深情。船到江心,杜生下令準備洗澡的用具,洗完澡換了衣服。她左手提著牧之所用宣和年間製造的硯台,右手提著棋盤,一下子跳入水中。左右的人驚恐地張望,已經不能搶救了。起初看到二三尺長的頭發,在漩渦中沉浮。一會兒,水麵又揚起半褶紫色的衣襟。再轉眼之間,杜生沉沒水中杳無蹤影了。

情產生愛,愛再產生情,情與愛互相生成而沒有窮盡,那末就必然會發生為情而死亡滅絕的事。那些追求情愛而太平無事的人,隻不過是幸運罷了。雖是不免會有為情愛而死亡滅絕的人,但這是對用情特別專深的人而言,這些人一半也是由於不善於表達情愛,做出奇奇怪怪的事情,讓人有了借口,認為情是罪惡。情有什麼罪?桀、紂因為暴虐而滅亡,夫差因為好戰而滅亡,卻使妹喜、西施這些人背負著亡國的惡名,難道不冤枉嗎?假使隻從情愛本身而言,就像老百姓的日常飲食起居,能使生命不遭到夭折,哪裏會像範笏林那樣

戚大將軍妾

大將軍戚繼光,他的夫人威武勇猛,熟悉軍中事務,經常另外統領隊伍幫助戚繼光建立戰功。隻生下長子一人,也英勇善戰,被分配在先頭部隊。軍法規定,打仗時後退的人,斬首。戚繼光的長子偶然與敵交戰失敗而後退,戚公就把他斬了。於是將士畏懼軍法,拚命死戰,又獲得大勝。夫人因為這個緣故心中對戚繼光有些不滿,而她天I生又好妒忌。戚公每當進入內室,目不斜視。有人教他納妾,安置在別墅之中,戚繼光果然藏了幾名姬妾,生下三個兒子。夫人經常握著刀突然來到藏姬妾的地方,但找不到一點痕跡。因為內房另外通向秘室,門是一堵磚牆,砌得十分精巧,與整堵牆嚴絲合縫,隻看到牆壁而看不出門。隻有戚公一個人能單獨入內。時間久了,戚繼光把一個兒子假說成某孝廉的兒子,要來作自己的繼子,就讓這個孝廉作家庭教師。夫人十分放心。有一天夫人想到自己沒有兒子,流下了眼淚。有個小侍女告發了以往戚繼光納妾生子的事,夫人大怒,召集士兵前去攻打戚繼光。恐怕有人走漏了風聲,下令不許一兵一卒外出。孝廉急忙吩咐一個士兵翻過重重圍牆報告戚公。戚公召集眾將領詢問應付事變的計策。有的說:“願意拚死迎擊來敵。”有的說:“及早躲避比較合適。”戚公說:“這些辦法都不對。”於是自己光著膀子赤著腳,跪在地上迎接夫人。眾姬妾披頭散發坐在草席上,各自抱著自己的兒子請死,並請求將兒子一並處死。夫人下令把小孩抱起來,全送回家中,說:“罪魁禍首是這個老賊。”下令用木棍打戚繼光。戚公就趴在地上接受仗責數十下。門外將領士卒的呼喊聲大起,於是就停止對戚繼光的杖責。鞭打眾姬妾最為慘毒,最後將她們遣散回家。從此戚公不能輕易外出。既然與姬妾斷絕了關係,就讓她們把所有的財物裝箱帶走,各自嫁人。眾姬妾商量道:“拋棄姬妾不是主人的意思,怎麼忍心違背他。”於是輕裝跑到其他縣城,剃度為尼姑,藏匿在庵中,念了十幾年的佛經。等到戚夫人去世,才回來,各自認領自己的兒子。然而諸姬妾的兒子,夫人都當作自己的兒子撫養,太平無事。

在封建社會中,男子可以擁有三妻四妾,而婦女必須從一而終,這種不平等的現象,形成了許多家庭悲劇。隨著晚明啟蒙思潮的高漲,許多人對男女不平等的現象提出了批評。如淩蒙初在《滿少卿饑附飽飆》中提出男人續弦再娶,宿娼養妓,世人不以為意;女子再嫁,少有外情,便萬口訾議,人世羞言,這是不公平的。他們要求男子也要“守節”,實際上表示了對女性的尊重。許多婦女也衝破了傳統觀念的束縛。為維護自己的地位和尊嚴起而抗爭。於是在生活和藝術作品中,出現了一係列“炻婦”、“悍婦”的形象,戚繼光的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戚繼光能統帥千軍萬馬衝鋒陷陣,在夫人麵前卻沒有一點大將軍的威風,閨閣中情事不足為外人道。此掌故極寫戚夫人之“始”、“悍”,然而並不使人厭惡,因為從妻子立場而言,戚夫人如此對待丈夫是合情合理的。

高娃

高娃是京城的一個娼妓。從小就具有美好的姿態容貌,昌平侯楊俊與她相好時,還是個處女。昌平侯到北方邊境備戰幾年,高娃閉門謝客。天順年間,楊俊和都督範廣被石亨所陷害。說是正統十四年,皇帝在土木堡陷落,楊俊等人坐視不救,被視為對皇帝不忠,被判處死刑。兩人在被押赴刑場的時侯,依然英氣不減。楊俊尤其倔強,隻是說:“使皇帝陷落的是誰?這個人現在什麼地方?我帶領軍隊救皇帝,是該殺。”親戚和老部下沒有一個人去為他送行的,不一會,有一個婦女穿著白衣服來了,原來是高娃。楊俊對她說:“你來幹什麼?”高娃說:“來看你死。”接著大聲呼喊:“忠良死了。”旁觀的人感到驚駭。楊俊製止她說:“算啦 你這樣做對我沒有好處,自己還要受到牽連 ”高娃說:“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先去,我跟著就來。”楊俊被殺後,高娃痛哭,把楊俊頸項間的血吸幹,用針線把頭頸縫合起來,對楊家的家人說:“好好地埋葬他。”自己即拿了一條白絹吊死在楊俊的旁邊。

高娃的一滴眼淚,羞殺了許多親戚和老部下。

高娃一娼妓,激於忠義,相隨楊俊於地下,羞殺許多親戚故吏。高娃所作所為,並非按照聖賢教條行事,而是出於一個“情”宇。馮夢龍說:“從奉忠孝節烈的事情,從道德觀念出發去做的一定勉強,從真誠的感情出發去做的一定自然真實。”夫妻的關係是最親密的,沒有感情的丈夫,決不能成為義夫;沒有感情的妻子,決不能成為節婦。通常的讀書人隻知道理是情的規範,又有誰知道情是理的根本呢?因此,情和義,並不是限於夫妻之間。

雲雨紛飛二十年

張又新,字孔昭,唐元和進士,官左司郎中,故稱“張郎中”。對宰相李紳懷有怨恨。李紳出鎮淮南,張又新罷江南郡,於荊溪遇風,二子漂沒,悲戚之中,又懼李紳的到來,便給李紳寫了一封長信深表愧悔之情。李紳在回信中表示不計前嫌,並對他的不幸深為同情。李紳待張又新甚厚,有如舊交,每宴飲必醉。張又新為廣陵從事時,曾與李紳府中一歌伎有舊,20年後重又相見,二人神情悒然,如將涕下,趁李紳入內更衣,張又新以指染酒,題詩於盤上,歌伎默記心中。李紳既至,見張又新持杯不樂,即命歌伎以歌送酒。於是歌伎唱道:

雲雨紛飛二十年,當時求夢不曾眠。

今來頭白重相見,還上襄王玳瑁筵。

正是張又新於盤中的題詩。待張又新歸時,李紳便令張攜伎而去。

能夠向對方表示愧疚,即能得到人家寬容。

幼女配老翁

艾子有個老朋友名叫虞任,生下個女兒剛滿兩周歲,長得玲瓏可愛。艾子見了十分喜歡,便為自己的兒子訂婚。

虞任也挺高興,問:“你的愛子幾歲啦?”

“4歲。”艾子回答。

“什麼 ”虞任沉下臉來,“你想要我的小女兒嫁給一個老頭子嗎?”

艾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虞任恨恨地說:“你還裝糊塗。你兒子4歲,我女兒兩歲,你兒子足足要比我女兒大一倍年紀。倘若我女兒20歲出嫁,你兒子就已經40歲;要是不幸再耽擱到25歲出嫁,你兒子就已50歲啦,你不是想叫我家小女去配一個老頭子嗎?”

這個人很蠢,蠢在哪裏呢?我們知道,這兩個人的年齡都是一年一年地增長,相差兩歲,無論過多少年(除非死了),也還是相差兩歲,而虞任把兩人年齡成倍數這個暫時的現象誤認為是永久的倍數,荒唐地看成為等比數列,結果就鬧出了“幼女配老翁”的笑話。

在錯誤的前提下,隻能推出錯誤的結論。把暫時的、偶然的現象,認做必然的、永久的規律,也一定會犯類似的錯誤。

你莫思量我

南宋哲學家陸象山的弟子謝希孟,年輕的時候俊逸豪放,曾和妓女陸氏狎戲。陸象山多次譴責他,他不聽,隻是敬謝而已,照舊我行我素。後來,他竟要為那個妓女建造鴛鴦樓。陸象山又嚴厲地批評了他,他還是不聽,竟然說:“我不但要造樓,還要為所造的樓作記。”陸象山喜歡他的文章,就問他:“這樓記你打算怎樣寫昵?”謝希孟當即就說了開頭幾句:“自陸遜、陸抗、陸機、陸雲死了以後,天地間的英靈之氣,不鍾情於男子,而鍾情於女人。”陸象山聽了,知道他在嘲弄自己,隻有沉默不語。

有一天,謝希孟又到陸氏那裏尋歡作樂,忽然恍然有悟,竟沒有告辭就離開了妓館。陸氏追到江邊,又悲傷又留戀,禁不住落下淚來。謝希孟毅然地摘下領巾,在上麵寫了一首詞送給她,詞日:

雙槳浪花平,夾岸青山鎖。你自歸家我自歸,說著如何過。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將你從前與我心,付於他人可。

這則掌故說明了一個覺悟不在於教誨,而在於自己的開悟。同時,這道詞也寫得勇敢決斷,倒真像陸象山的秉性。

各留不盡之情

有一位孝廉在未及第的時候,落拓不羈,常常來往於妓院娼館。可是那些妓女倚門看著他,都不理會。隻有一個被人稱為“椒樹”的妓女獨自賞識他,說:“這位公子哪裏是永遠貧賤的呢 ”於是常常邀他飲酒作樂,還用自己賺的錢供他讀書;到應試的時候,又出錢為他準備行裝,並且給他家裏人出錢買柴買米。這位孝廉深受感動,握著“椒樹”的手發誓說:“我如果得誌的話,一定納你為妻。”“椒樹”謝絕道:“我之所以看重您,是怪姐妹們隻認識那些官家子弟,是想讓人們知道脂粉綺羅中,也有能識人的慧眼人罷了。至於白頭之約,則是我不敢聽的。我的性情妖冶浮蕩,一定不能做個良家婦女。如果我做了您的妻子,卻仍然懷戀風月場的生活,那您怎麼能受得了 如果把我幽閉在閨閣裏,好像坐在監獄裏一樣,我又怎麼能忍受呢 與其開始歡樂合好、終至分離,哪裏如各留不盡之情、作長相思呢?”

後來孝廉當了縣令,多次召“椒樹”,她都沒有去。中年以後,她門前的車馬漸稀,也一直沒到孝廉的官署去過。

“椒樹”也可以說是個奇女子了。假如淮陰王韓信能了解此意,哪裏還會有“鳥盡弓藏”的遺憾呢?

香煙繞頰

某公納了一個小妾。這個小妾姿容秀麗,言談舉止也婉媚動人,又善解人意。可是當她獨處時,卻常常是目光凝滯,若有所思。因力她自從過門來就如此,所以大家也就習以為常了,並不覺得奇怪。

有一天,小妾對某公說:“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單獨呆一會兒。”隨後,她便關上了門窗,自己留在了臥室裏。某公對小妾的這種神態雖然已經習慣了,但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兒,就把窗紙捅了個小洞往裏偷看。隻見小妾化好了妝,穿戴整齊,又擺設了酒果,好像在祭祀誰。於是某公破門而入,詢問她這是幹什麼。小妾提起衣襟跪在地上,傷心地說:“我本來是某翰林的寵婢,翰林臨死的時候,考慮到夫人一定不會容納我,怕她把我賣到妓院,就先把我打發走了。臨走的時候,他私下裏殷切地囑咐我說:‘你改嫁,我不恨你。如果你嫁了個好人家,我反而會感到欣慰。隻是到我忌日的時候,你一定要在密室裏盛妝私自祭奠我。如果有香煙圍繞你,那便是我的靈魂來了。’”某公聽了,感歎道:“徐鉉不負李後主,宋朝君主不定他的罪。我又何必要阻止你昵?”小妾連忙道謝,某公也便急著退出門去。某公走後,小妾捧起一炷香,拜了兩拜,不由得兩行淚水滴落下來,直落到祭器上。頃刻間,果然有香煙嫋嫋升起,繞著小妾的臉頰轉了三圈,然後又蜿蜒繞到她的足下。

唐末詩人溫庭筠的《達摩支曲》中有“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的句子,說的就是這種心境了。雖然是琵琶別抱、已負舊恩,然而她身在曹營心在漢,不比那些同床異夢的人要好嗎?

賣油郎

有一個賣油的小商販,仰慕一個有名的妓女,於是每天積蓄幾文錢,堅持了兩年多,有了10兩銀子,就把碎銀溶化鑄成一整錠,交給老鴇,以求與名妓同宿一晚。這天夜晚,妓女在外麵喝醉了酒回來,那個人拱著背躺著,一直到清晨不敢翻身。妓女酒醒時,天已經亮了,問他:“為什麼不叫醒我?”那個人說:“能夠接近你一個晚上,已經是超過我的福分了,哪裏敢打擾你 ”後來妓女被他的情意所感動,把自己的私房錢送給他,最終嫁給了他。10兩銀子能有多少,然而對賣油的小商販來說,亦是一個晚上的豪舉。

如此知情識趣的賣油郎實不多見。名妓日與公子王孫結交,最後卻委身於賣油郎,乃是被他的情意所感動。賣油郎對妓女的愛,出於對她的尊重和愛護,與把妓女視作玩物的紈絝子弟全然不同,由此體現了市民的愛情觀。這個掌故曾被編寫為小說和戲劇《賣油郎獨占花魁》,深受歡迎。

賽金花與瓦德西結識

八國聯軍進城,西太後出走,人心惶惶,莫衷一是。有一天晚上,有幾個德國小軍官,闖進賽金花的院裏,舉動很不禮貌,因為賽諳德語,向他們探問德國的某官某先生等,一時幾個小軍官,不知賽的來曆,倒慌了起來,臨走的時候說:“回去稟達元帥,明日派人來奉接。”明日,果然來了幾個兵,說是來接她的,到了他們的營裏,見了元帥,他便問賽:“你到過德國嗎?”賽說:“幼時跟洪欽差去過的。”他聽了很是歡喜,留其吃飯,臨回更送了一千塊現洋錢,千叮萬囑,希望賽金花時常去,這樣就慢慢親熱起來。

一天,賽金花騎馬返家,快要到家門了,忽有一輛騾車,迅駛而來。賽金花所騎的一匹馬,驀地吼了一聲,狂奔起來,她一時慌了,亂嚷大叫。那時f合在深夜,街上很是寧靜,任她嚷叫,無人出來相助,隻好伏在馬上,勒住了韁,抓住了馬鬃,隨它亂跑亂撞。後來這匹馬往上一竄,扔了下來,把她跌在一家門首的石級上,立刻便暈了過去。待賽金花醒過來,已被家人抬回。當時聯軍統帥瓦德西將軍,也派了一位軍醫來。隔了幾天,瓦德西親自來看她。當時有人說:賽金花每天夜裏和聯軍司令瓦德西將軍一同睡在西太後的龍床上。一天,睡到半夜,宮中著起火來,二人都赤裸著身子,由宮殿裏匆匆地跑出。這事賽金花後來對人否認,說是一般無聊的人,捏造蜚語,僅認與瓦德的交情固然很好,但彼此的關係,卻是清清白白的,就是平時在一起談話,也非常守規矩,從無一言半語涉及邪淫,或者因為常常宿在營裏,。因此便來推想出有種種不好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