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政界掌故
土地糾紛
虞國和芮國發生土地糾紛,跑去找周文王主持公道,才進入周的境內,便看到周的人民相互禮讓大夫的官位,到了都城,又看到周的大夫互相禮讓公卿的官位,於是這兩個吵架而來的家夥有所領悟的說:“這樣看來,這個國家的君王大概是連富有天下的帝王之位也不會去爭的,那我們那一點點土地還好意思爭個不休嗎?”
於是不等見到周文王就打道回國了,那塊主權不知屬誰的土地便空在那裏。
這個掌故是中國人喜歡的境界之一,最極致就是堯舜的禪讓天下,人家連整個天下都不要了,誰還好厚著臉皮去為一塊五角的計較。
一直到清代還有這樣的翻版。雍正乾隆年間的宰相張廷玉,他桐城的老家為了修牆和鄰居爭三尺之地,寫信到京城裏來找相爺撐腰,張廷玉卻隻在原信上批了一首詩回去:
千裏求書為道牆,讓他三尺又何妨。
長城萬裏今猶在,誰見當年秦始皇。
結局是,相爺家人讓出這三尺地,鄰居一看也相對的讓出三尺地於是這六尺的空地成了一條巷道,相傳這就是桐城“六尺巷”的由來。
在安徽桐城,不知道這條巷子還在不在,是不是早已被新的附近住民搭建起來,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當年芮人和虞人相爭又相讓的那塊閑田,早八百年已經是某人的私產了。
境界是美好的,我們可以不因“現實的墮落”去加於的否定;但現實也往往是不得已的,因為人要活命,也無須因此對人性灰心絕望。
境界和現實往往7中突,但人們彼此之間並不是完全不可商量或互相尊敬的。
魯君為楚王駕車
楚成王召集所有依附於楚國的小國諸侯,並指定魯君當他的車夫。
魯君和臣子們商量:“魯國雖是小國,也是當年周天子封的,現在楚成王居然要我當他的車夫,這能答應嗎?”
眾人都說不該答應,隻有公儀休說:“不能不聽楚成王的話,要不然魯國一定會亡國,保護魯國和所有的人民的生存,是您身為君王無可替代的職責。”
於是魯君答應替楚王駕車。
魯國是春秋時代典型的秀才國,這個掌故說的正是它“遇到兵”的一次。既然是秀才遇到兵,意思就是沒什麼講理的餘地,所以公儀休極識時務,那就什麼也別說地去趕車吧
其實有車可駕開還不是最壞的,曆史上還有人更倒黴。
盡管價值觀有因時因地因人而異,但大致說來,文化水平、生活程度、文學藝術、工匠技藝及以更抽象的思想理論,大體上是人類努力追求的,我們也常以此來判別不同文化、不同種族或國家的高低優劣,但在曆史實際中,卻不是采用如此十項全能式的比賽規則,把這些個不同的項目整個加起來計分。相反的,常常隻比一個單一的項目,這時你無法說,我的文化水平比你高,我的人民生活比你的好,或者我的詩詞歌賦寫得比你出色。所以魯君必須駕車,而李後主也不得不成為亡國之君。
不容許看別人一起呼呼大睡
宋朝初年,宋太祖、宋太宗兩兄弟逐步掃除五代以來割據分立的各個小國,當時位在長江流域最為富庶繁榮的南唐,一直很安份恭順,來往信件都以臣子對天子的禮儀不說,還年年貢獻大量的金錢布帛,但終究宋太宗趙光義還是出兵南下,南唐後主李煜是個填詞大家,他自言無罪,遣使申辯沒有理由加兵南唐,太宗理由是:“我睡覺的床鋪旁邊,怎能容許看別人一起呼呼大睡?”
這個掌故說明太宗是不講理,但曆史的理由往往這樣也就夠了。人類大部分時候並不怎麼理性。曆史是人的記錄,同樣有很多時候也是不進理的,很難以簡單的理性去麵對,也很難以簡單的理性去理解。
這就像大魚吃小魚
王孫厲對楚文王說:“徐偃王好行仁義,漢水以東32個諸侯都臣服於徐,如果不趕快討伐,恐怕楚國不久後也得臣服於徐國了。”
楚文王說:“如果徐偃王真是有道的君王,那徐國是不能討伐的。”
王孫厲說:“大伐小,強伐弱,這就像大魚吃小魚、老虎吃小豬一樣,哪有什麼不能討伐之理。”
於是楚文王興兵滅了徐國。
這個掌故告訴我們,徐偃王行仁義而身死國亡,乍看像中國曆史上的一件“意外事故”,對奉行孟子“行仁義:王天下”這樣堅強邏輯的後代儒者而言,實在是很傷感情的一樁事實,因此隻好假裝不知道有這件事情。
其實眼不見為淨並不是辦法。
《三國演義》裏有詩說曹操:
臨流築台距太行,氣與理勢相低昂;
安有斯人不做賊,小不為霸大不王。
說曆史上成霸成王的人都“做過賊”可能誇張了一些,但對中國曆史不得不“不善良”的一麵,卻是很有洞見的。了解了這因著仁義“往往和現實問題對立”和“不是特效藥”的時候,得立刻尋求對策,想單純依賴道德的救贖力量來收拾,無疑會碰得焦頭爛額。
有沒有什麼辦法確保生存
燕昭王問郭隗:“燕是小國,地狹人少,南邊有強大的齊國壓迫,北方又被強悍的外族騷擾,時時有亡國的危險,有沒有什麼辦法可確保生存?”
郭隗說:“把臣子當成老師一樣事奉的,才能成為‘帝’;當成朋友一樣平等相處的,才能成為‘王’;當成賓客一樣禮遇的,才能成為‘霸’;至於那些把臣子看成奴才一樣隨意使喚的,差不多一個個都成了亡國之君。”
昭王問:“哪裏有值得尊為老師的賢人?”郭隗說:“像我這們一個平凡沒有才幹的人,如果都被你當成師長一樣的敬重,還怕那些真正厲害的人不聞風跑來嗎?不如就從我郭隗開始吧 ”
於是昭王以弟子之禮事奉郭隗,並築台於易水東南,放置千金以招天下之士,是為“黃金台”,果然,這場“善意騙局”的雙簧演出極為成功,樂毅、鄒衍、劇辛等人一個個歸燕,才能在昭王手中,東下齊國七十多座城,幾乎滅了齊國,後來因昭王逝世,兒子惠王不肖,逐走樂毅,接下來便是齊國反敗為勝的“田單複國”了。
這段掌故成了曆代求才的最佳範本之一,也是曆代自認懷才不遇的人最緬懷的掌故,李白的《行路難》說: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箋折節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縈爛草,誰人更掃黃金台。
李白深受這個掌故的啟發,就請朋友幫忙去宮廷做了文化工作,李白有做帝王師的想法,但唐玄宗不是燕昭王,他喜歡好逢迎他的高力士,李白很快遭到讒言而離去。
說起來,昭王和郭隗的合作真夠美好,一個如願的富國強兵,一個忽然貴重無比。有“詩仙”氣味的李白與風流皇帝則不然。
郭隗告訴燕昭王的話,用現代的用語來說,意思是君臣的利益關係並不是零合的,理想的君臣相處之道,應該像公司老板和總監之間的“共生”的關係,合在一起不僅兩方得利,而且能創造出超額的利益來。
楊因的履曆表
楊因聽說趙簡子廣求天下之士,特地前去拜見,自我介紹是:“我因為和鄰居不和,被迫搬了三次家;事奉過五個不同的君王,也都以罷官收場;現在聽說您廣求天下之士,所以特地前來求見。”
趙簡子一聽,飯也來不及吃完就趕快吩咐大禮迎接,左右侍臣覺得奇怪:“三次被鄰居趕走,一定是行為不容於眾人,五次罷官。顯然是事君不盡心盡力,有這八次不良記錄,為什麼還要接見他呢?”
趙簡子說:“這你們就不懂了,就像美女一定遭醜婦妒嫉一樣,在如今這個亂世裏,有才能的人一定被庸人所排斥,行事正直的人一定被惡人所憎恨,我接受的是他的勇氣和才智。
於是發大禮迎見楊因,拜為國相,果然趙國大治。
這實在是一則神奇得不得了的掌故,“居鄉三逐,事君五去”這樣的履曆表有人敢填,竟然也有人敢要,應征的還是國相這個最好的職位,這可能是全世界最神奇的謀職術了。
但春秋時期,至少從孔子以來,德行高、能力強的人會不會得到和他美好本質“相等”的待遇——包括活著的時候被重用、得到待遇好的職位、眾人的欣賞讚佩以及死後在曆史裏留下名字,千古不朽等等,都一直遭到質疑。因為孔子便是個“以身作則”的人,他是後代中國人心目中的德行、能力的雙料冠軍(按明清以前看法的平均數),但老先生生前幾次跑遍天下自我推銷都不成功,大話也說了,牛皮也吹了(孔子說隻要試用他三個月包管大有成就),依然得不到什麼試用的機會甚至當時的名聲也不及晏子、子產等人,還三番兩次遇到刀兵之厄,嚴重的一次整整餓得了七天七夜,隨行的學生信心都餓動搖了,曆史上稱之為“陳蔡之厄”。孔子能活得過來多少有點僥幸。
父親和君王哪一個比較重要
齊宣王問宰相田過:“我聽說儒者父親死了要守喪三年,國君死了也守喪三年,那到底父親和國君哪一個比較重要?”
田過說:“我想大概是父親比較重要。”
宣王聽了非常不高興,說:“那為什麼要離開父親出仕君王呢?”
田過說:“若不從君王這裏得到一點土地,那父親要住哪裏?若不從君王這裏得到爵位,那怎能讓父親覺得神氣昵?說穿了,所以會出仕君王,不過是為了父親而已。”
宣王聽了,心裏很不舒服,卻沒辦法反駁。
這是一則很好玩的掌故。
田過八成是個杠子頭,看字裏行間的意思,他很可能猜到齊宣王預設了答案,於是故意把國君貶得一文不值,抬杠到底。
這樣的君臣關係,倒像是現代的雇傭製度,替你做事,不過圖的一份薪水,沒什麼誰一定欠誰這個道理。
當然我們不可以立刻去擴張田過個人的意見,以為中國的君臣父子關係就是這麼一回事,事實上,大多數的時候若一定得在忠孝之間抉擇,中國傳統的價值觀恐怕還是偏向“大”的這一邊——君王,而且愈到後來愈是。
鄭公伐胡
在鄭國西北麵有一個小國家,叫胡國;鄭武公時時覬覦著水草豐美的胡國,總想一口吞並它。可是,胡國人個個擅長騎馬射箭,勇猛驃悍,而且始終嚴密警惕著鄭國。因此,鄭武公不敢輕舉妄動。
怎麼做昵?狡猾的鄭武公策劃了一個陰謀。他派遣大臣,攜帶厚禮,前去胡國求親。胡君不知是計,欣然答應了。鄭國公主出嫁的那天,兩國舉行了隆重的婚禮。她又帶去一大群陪嫁的美女嬌妾,成天在內宮裏歡歌醉舞,使胡君沉湎於聲色犬馬之中。
過了一陣,鄭武公召集文武百官,問道:“寡人準備用兵奪地,你們看看,哪個國家可以討伐?”大家都麵麵相覷,不敢做聲。有個叫關其思的大夫知道大王平常總垂涎著胡國,便上堂答道:“可以先討伐胡國。”鄭武公一聽拍案大怒,厲聲罵道“混蛋 胡國乃我們兄弟鄰邦,你竟敢慫恿我去討伐,快推出去斬首示眾 ”
消息傳到胡國,胡君越發信賴鄭國,於是邊防日弛,兵馬不操。在一個黑夜裏,鄭國出奇偷襲,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了胡國。
“將欲奪之,必固與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這是很符合辯證法的,不幸的是,這條辯證法也成了鄭公侵略的工具。
胡君看不出鄭公“欲取之”“欲亡之”的侵略意圖,卻被小恩小惠、假仁假義迷惑,以至國破家亡,因小而失大。這對人們是有教育意義的。
勸諫又有什麼用
石益對孫伯說:“你曉得嗎?吳國就快亡國了。”
孫伯說:“你現在才知道吳國會亡啊,我早就知道了。”
石益說:“你既然那麼早知道,為什麼不去勸諫君王呢?”
孫伯說:“有什麼用呢 當年夏桀是誰勸諫就宰誰,紂王剖了王子比幹的心,這些亡國的君王哪裏會聽臣子的話,相信亡國的危機已近在眼前了呢 ”
有沒有人常要別人“不勸諫”呢?其實是有的,這個人就是孔子。孔子的本意是基於職業安全的著眼,若眼看大勢不行,能逃則逃,能去則去,要不至少不要開口,當個明哲保身的表麵傻瓜。
這是一則很特別的掌故,特別在哪裏呢?在於說的是“不勸諫”。
掌故中那個快要亡國、沒有露麵的吳王就是夫差。
為什麼不勸諫的掌故很特別呢?因為不可張揚。我們先再來介紹一個人,叫叔孫通。
叔孫通是秦末漢初的人物,他最著名的事跡就是幫後來的漢高祖劉邦製定了漢代的朝儀,在《史記》裏被司馬遷推崇為一代儒宗,但一生行徑卻被後代的儒者所鄙夷不齒,是個爭議性很大而非常有趣的人物。
叔孫通倒真的是儒生出身,第一次當官是在秦二世當皇帝時,被征為博士。有一回,秦二世問到各地的民情,一群讀書人出身的博士皆據實回答,說地方盜賊蜂起,眼看天下要大亂了,輪到叔孫通回答,說的卻是,哪有什麼大亂,如今天子聖明,四海晏安,不過是少數幾個小毛賊不知時務,兩下子就可以鏟平,不必擔憂。秦二世聽了很高興,當場賞賜叔孫通。而把一群說天下大亂的博士都加了罪。
事後大家責怪叔孫通為什麼歪曲事實、哄騙君王,叔孫通的回答是:“還說呢?今天我差點陪著你們一起掉入虎口,不趕快想辦法跑掉,我看要來不及了。”
於是叔孫通第一個丟下官職不幹,參加了反秦的行列。
師經拿琴砸魏文侯
師經彈琴,魏文侯起舞賦詩,說到“希望我說的話不會有人反對違背”這一句時,師經當場拿起琴打向魏文侯,沒打中,卻把魏文侯的帽穗子打斷了。
魏文侯問左右侍臣:“作臣子的這樣攻擊國君該當何罪?”
左右侍臣都說:“應該烹殺。”
師經請求說完話再死,文侯答應了。
師經說:“以前堯舜為天子時。惟恐說的話,沒人違背;桀紂當天子時,則惟恐說的話有人違背,按照這個情形,我剛剛打的是桀紂,並不是國君。”
文侯聽到這裏,馬上下令:“師經沒有罪,錯的人是我,把這張琴拿去掛到城門上以為憑證,不要修補這頂帽子,好做為我的殷誡。”
這則掌故不在《正諫》的二十一則裏,卻是《說苑》中勸諫手法最凶悍的一則掌故。魏文侯其實是個了不起的君王,以孔子的門生子夏為老師,敬重田子方、段幹木兩個賢人,又得李克、西門豹、樂羊等為輔佐,成為戰國時代第一任的霸主,卻因不小心說錯了一句話,險險被小小的宮中樂師師經給當成桀紂宰了。
世子申生
晉獻公寵幸驪姬,驪姬為了讓自己兒子奚齊能成為晉國的世子,便天天在獻公麵前中傷世子中生,獻公聽信讒言,準備將中生殺了。
公子重耳(即後來的晉文公)對中生說:“你為什麼不當麵向父親辯解昵?這種無稽的中傷很容易澄清的,不就可以免去責罰嗎?”
申生說:“不行,我辯解清楚了,那有罪的就是驪姬了,父親年紀已大,若沒有驪姬在身邊,便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我怎麼忍心讓父親過這樣的晚年呢?”
重耳又說:“既然如此,你就快逃吧 ”
中生又說:“不行,為了免於~死而逃離晉國,等於把父親的過錯公諸天下,那不是更嚴重的罪過嗎?我想,隻有用我的生命來承擔吧 ”
於是申生自殺而死。
申生的掌故是一則中國曆史的悲劇,以繼任君位的世子身份,隻因對年邁父親的一點不忍之心,終於不得不自殺身死,更大的悲劇是竟然在曆史上還沒能得到個像樣一點的讚譽和同情,勉強諡號為“恭太子”,倒像是大會精神獎之類的給球賽落選隊伍的安慰獎,而且若根據看來有些荒誕的史實,這個獎的來源還是申生自己去“嚇”來的:相傳申生死後化而為神,宣布要幫秦國滅掉晉國,把當時的晉君(晉惠公)嚇死了,隻好全套的改葬、道歉、立祠並且改諡號。
諡法裏“恭”是“執事堅固”的意思,某種意義來看,反倒覺得是諷刺。
陽晝談釣魚
宓子賤出任單父一地的邑宰時,先去拜訪陽晝:“您對我有什麼贈言嗎?”陽晝說:“我出身貧賤,哪懂什麼治民之道?隻有一些釣魚的心得說給你隨便聽聽:
“你一投下釣絲,馬上就衝過來吃餌的,這種魚叫‘陽橋’,肉很少,味道又差;另外有一種魚,你不太感覺得到它的存在,也不太肯吃餌,這是‘魴魚’,肉質肥厚,滋味非常鮮美。”
於是子賤上道赴任,還沒到單父,就有很多人爭先恐後地出城迎接。子賤一看,趕快吩咐車夫:“陝一點,陽晝說的那些陽橋都來吃餌了。”車子直入單父,子賤立刻親身拜見沒出迎的當地賢達父老,請他們一起來治理單父。
這是一則很耐玩味的掌故,是不是會毛遂自薦的都是陽橋?
似乎這麼問就已決定答案了。“毛遂自薦”這個成語讓我們想到,起碼當年向平原君自我推銷的毛遂就應該是屬於魴魚一族的,平原君從日出談到中午沒辦法說服楚王合縱抗秦,毛遂跳出來幾句話就當場議決,這樣的本事能算陽橋麼?
仔細再來想陽晝的話,裏頭似乎隱藏著兩組不同的概念:其一是吞餌的速度,意指趨炎附勢的小人和富貴不淫的君子之別;其一是肉質的好壞,意指實際能力高低的差別。前者較傾向道德,後者則是現實作為的能力。
不奇怪的怪事
趙簡子問翟封荼說:“我聽說翟國曾經下了三天的穀雨,這是真的嗎?”
翟封荼點頭說確有其事。趙簡子又問:“我又聽說也下過三天的血雨,這是真的嗎?”
翟封荼又點頭說確有其事。
趙簡子又問:“我還聽說曾經有馬生牛、牛生馬這樣的怪事,也是真的嗎?”
翟封荼依然點頭稱是。
趙簡子歎了口氣說:“人家說妖孽可以亡國,果然一點沒錯。”
翟封荼說;“不,您問的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下三天的穀雨,其實是穀子被龍卷風卷上天造成的;下三天的血雨,這是因為鷙鳥在空中打架流的血;馬生牛、牛又生馬,這是因為牛羊雜在一起放牧造成的,這些都不是真正讓翟國滅亡的妖孽。”
趙簡子問:“那翟國的妖孽是什麼?”
翟封荼說:“翟國人民離散不安居,君王年幼無能,卿大夫貪財、結黨營私隻知道爭取個人的權勢財富,官吏作威作福欺壓人民,政令成天改來改去沒一樣能貫徹執行,士人普遍貪婪而怨恨上頭的人,這才是翟國的妖孽。
把發生的怪事用很平實、不大驚小怪的理由來解釋,這樣的曆史掌故在早期的中國曆史還算很普遍。
但有些時候這些看起來很“平實合理”的理由,用今天我們的理解來看,其實並不“科學”,比方說趙簡子所提的這三樁怪事,翟封荼的解釋顯然就很難站得住腳,尤其第三樣的馬牛雜生,根本不合生物學的基本常識。
這麼說來,這些“平實而不科學”的理由透露出什麼意思呢?我們的分析是,翟封蔡荼能並沒有真正為這些怪事去認真找出原因,他所以不相信神秘性、帶宗教警世意味的直接解釋,而寧可相信一個未經自己查證的平實理由,其實隻說明了他不相信這些是怪事,一定有一個可以解釋得通的尋常理由,這種迷信尋常道理卻不肯迷信神秘性解釋的意識形態,實在是很有趣、很耐人尋味。
周成王君無戲言
周成王和弟弟唐叔虞遊戲,順手摘了一片梧桐葉子給唐叔虞,說:“這是玉璉,我封你為諸侯。”
唐叔虞很高興地跟周公說了,周公立刻去見成王:“聽說您封了叔虞是嗎?”
成王說:“沒有啦,我隻是陪他玩玩而已。”
周公說:“我聽說天子是不能有戲言的,話一出口,就有史官在一旁記下,滿朝官員談論,全國人都會流傳,這怎麼能當玩笑呢?”
於是成王就封唐叔虞於晉,也就是春秋時的晉國。
“君無戲言”,這句熟得發爛的話,正是出自這則掌故,也是這則掌故直接簡單的教訓。
說是教訓其實並不妥當,因為掌故本身並沒有給我們“教訓”,隻說到成王聽從周公的諫言,真的就封唐叔虞於晉就完結了,並沒能就“戲言的惡”和“無戲言的善”提供任何現成的答案或說明。
這裏我們可否問個笨問題:如果唐叔虞是個不堪造就的王八蛋,周公會不會或說應不應該要成王兌現戲言?在天子一言既出的威信和當時晉地一幹人民的生死禍福之間,要怎麼去計算和抉擇?
很遺憾的,想從史書的記載來追蹤結果是徒勞的,封於晉的唐叔虞表現好壞並沒看留下什麼記錄,事實上一直到晉文公成為春秋的霸王之業,晉國並不是個有特殊表現的諸侯。
但是,若我們把問題改成“信”(天子威信)和“義”(分封是否宜當)的衝突來看,則做為中國思想王脈的孔門便有現成的答案:“信近於義,言可複也。”——信諾如果是合宜的,就可以去履行的意思。這一句話是孔子的學生有若說的。
齊景公見虎又見蛇
齊景公有一回外出狩獵,在山上遇到老虎,跑到水澤處又碰到大蛇(都是凶猛而無法狩獵的),十分掃興地回來問晏子,這樣又見虎又見蛇的,算不算不吉祥。
晏子說:“國家真正的不祥有三種:有賢人而不知道是第一種;知道了而不能用是第二種;用了而不信任是第三種。這些才是真正的不祥。至於上山見虎、下澤遇蛇,山上水澤本來就是老虎大蛇出沒的地點,您跑到虎蛇的家裏碰到它們,這是理所當然的,有什麼不吉祥可言昵?”
我們知道,晏子並不是思考性強、有一套學問體係的人;雖然節儉成性,卻也不算是以道德揚名的人,他比較接近拾遺補缺,對現實問題“見招拆招”的現實性政治人物,甚至說起來還和儒家有點過節;原來孔子很敬重晏子,以兄長之禮對待他,沒想到孔子周遊到齊國,齊景公本來有意要重用孔子,晏子不僅沒玉成其事,反而參了一筆,壞了孔子的好事。
中國封建王朝的政治層麵裏,最具宗教氣息的,大概是祥瑞和災異這樁事了,在每一代的史書裏,幾乎都有獨立的篇章記載。
盡管如此,祥瑞和災異卻很早就沒有太多的神秘色彩,要不就像晏子這樣,直接把吉不吉利拉回到平實的政治事務裏,這種說法在數量比例上較低;要不就依然存留那僅有一點的神秘威嚇力量來嚇嚇君王,以增加說服的分量,這樣的說法則是主流。
隻聽說過與沒聽說過
西漢時有個皇帝和大臣們閑聊,談到傳說中鷙鳥的幼鳥要長大學飛,必須吃掉自己的母親,才能飛得起來,皇帝順口問宰相是不是真的,宰相立刻正色地回答:“我隻聽說過慈烏會反哺,沒聽說過鷙鳥食母這件事。
太陽神阿波羅的神廟,由於阿波羅是智慧之神,因此成為雅典人心目中治國智慧的泉源,國有大事就要到此求神諭。神諭說:“認識我自己”。因此,在自己還沒真正認識自己之前,花時間去研究不相幹的事物,對自己來說是很荒謬的。智慧人物是宰相,這宰相寧可更簡單用傳統信神的理由來打發他,這是相對智慧的傳說解謎。因而令皇帝信服。
管仲說自己比愚公還笨
齊桓公外出打獵,追一隻鹿而進入個不知名的山穀,遇見一位老翁,便問他:“這山穀叫什麼名字?”
老翁說:“叫愚公。”
桓公又問:“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老翁說:“是因為我而得名的。”
桓公覺得納悶:“看你的樣子並不笨,為汁麼會被人稱為愚公呢?”老翁說:“是這樣子的,我養了頭母牛,生了小牛,小牛大了就把它賣掉,用這個錢買了一匹馬回來,有個不良少年說:‘牛怎麼可能會生馬,這馬顯然不是你的。’就將我的馬牽走了,鄰居笑我愚笨,所以就稱我住的這個山穀為愚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