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比較一下,“日長奏賦長楊罷”確實比“日長奏罷長楊賦”更為頓挫有力。詩,是語言的藝術。同樣七個字,說法都沒有毛病,隻是個別字的位置不同。效果便大不一樣了。
神、聖、工、歹弓
有一位論詩的人,把古今詩句分為“神、聖、工、巧”四品,以此征詢王安石的意見。王安石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道:“杜甫的‘勳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之句,當入何品?”這位論者無言以對。
“勳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是杜甫《江上》詩中的句子。全詩是:
江上日多雨,蕭蕭荊楚秋。
高風下木葉,永夜攬貂裘。
勳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
時危思報主,衰謝不能休。
一首好詩,往往是“神、聖、工、巧”兼備的,硬性地將古今的詩句歸於某一類裏是不妥當的。而且,僅此四個字也未必能囊括得了古今詩句的各種風格和特色。杜甫的佳句甚多,王安石為什麼偏偏以這兩句詩為例呢?這個掌故大約發生在他晚年退居金陵的時候。幾次罷相,變法遭到失敗,這兩句詩正好抒發了他當時的心緒。
三人論詞
王安石初做宰相時,閑暇時喜歡讀晏殊的小詞。因晏殊也做過多年的宰相,有一次王安石笑著說:“做宰相的應該作這樣的小詞嗎?”他指的是晏殊所作的那些濃豔的小詞。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說:“晏元獻公寫這些小詞,不過是以此自樂罷了。總觀他的平生事業,是遠不止於此的。”當時,呂惠卿也在座,則持不同看法,說道:“為政者必須先禁絕鄭聲,何況自己也去寫這樣的小詞,就更不應該了 ”“鄭聲”者,即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的靡靡之音。王安國反駁呂惠卿說:“放棄和禁絕鄭聲,不如疏遠那奸佞小人更為重要。”呂惠卿心中十分不悅,以為王安國所說的“奸佞小人”指的是他。
王安石、王安國和呂惠卿三個人對於詞的爭論,是關係到文藝作品的社會作用問題。王安國和呂惠卿都是協助王安石變法的主力,後來呂惠卿和王安石反目,而在這個掌故中已見端倪了。
晏幾道的“四癡”
晏幾道,字叔原,號小山,北宋詞人。曾任潁昌府許田鎮監。他是晏殊的第七個兒子。其時,晏氏已家道中落,所謂“貴人暮子,落拓一生”,其晚年生活尤為貧困。他的詞與其父齊名,有“二晏”之稱。詞工於言睛,多佳句,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等。
晏幾道人品高潔,為時人所稱道。黃庭堅說他有“四癡”:“仕途連蹇,而不能一傍貴人之門,是一癡也;論文自有體,不肯一作新進士語,此又一癡也;費資千百萬,而麵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癡也;人百負之而不恨,己信人,終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癡也。”
正由於這一片癡情,所以他的詞抒發了自己生活中真正的哀愁,感情是真摯動人的。斷腸人遠,傷心事多,馮煦稱他為“古之傷心人”。
不媚權貴
晏幾道雖“落拓一生”,但從“不踐富貴之門”,是一位有骨氣的詞人。某年重陽節和冬至那天,宰相蔡京派人求晏幾道作詞。晏幾道無奈,隻得應命,於是填寫兩首《鷓鴣天》詞:
其一:
九日悲秋不到心,鳳城歌管有新音。
風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黃花笑靨深。
初過雁,已聞砧,綺羅叢裏勝登臨。
須教月戶纖纖玉,細捧霞觴灩灩金。
其二:
曉日迎長歲歲同,太平簫鼓閑歌鍾。
雲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開昨夜風。
羅幕翠,錦筵紅,釵頭羅勝寫宜冬。
從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樽對月空。
蔡京是有名的奸相,時人視之為“六賊之首”。晏幾道的這兩首詞,雖然是蔡京求他作的,但詞中沒有一個字涉及蔡京,更沒有絲毫阿諛奉承之意。可見,人們稱頌他的人品,是不無根據的。
“發奮”與“立誌”
蘇東坡自幼聰明過人,又自命不凡,為自己寫一副對子:
識遍天下字,讀盡人間書。
有一天,一位老者捧著一本書向蘇軾求教,蘇軾接過書,卻連一個字也不認得。這件事對蘇軾觸動很大,對他那副對子作了如下的改動:
發奮識遍天下字,立誌讀盡人間書。
蘇東坡隻在原對子的基礎上,加了“發奮”與“立誌”四個字,意思就大不一樣了。由狂傲自負一變而為虛心進取,蘇東坡將這副對子作為鞭策、激勵自己的座右銘。
蘇軾夢中的杜甫
杜甫有一首《八陣圖》詩: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
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蘇東坡對人說,他曾夢見一人,自稱是杜甫,對他說:“世人多誤解我的《八陣圖》詩,以為我是在說明先主劉備和武侯諸葛亮為給關羽複仇,遺恨不能吞滅東吳。這不是我的本意。我這首詩的意思是,吳、蜀乃唇齒之國,不應當互相圖謀。晉之所以能滅蜀,就因為蜀有吞吳之意。這才是‘遺恨失吞吳’這句詩的本意。”
蘇軾夢中的杜甫對《八陣圖》一詩的解釋,確實是很有見地的。這顯然是蘇軾平日裏對這首詩所持的看法反映到他的夢中來了,抑或是為了使他的這一觀點更有說服力,才假托於夢的。
蘇軾的自責
蘇軾出任杭州時,毛滂為法曹。蘇軾不知毛滂會作詞,像對待一般部下一樣對待他。毛滂與歌女瓊芳很要好,當他任期已滿將要離開杭州時,填寫了一首《惜分飛》詞贈給瓊芳:
淚濕闌幹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
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覷。
斷雨殘雲無意緒,寂寞朝朝暮暮。
今夜山深處,斷魂分付潮回去。
後來,蘇軾在一次接待客人的宴會上,瓊芳唱了這首詞。蘇軾詢問後才知道為原法曹毛滂所作,連連感歎道:“郡僚中有詞人而不知,實在是我的過錯。”於是寫了一封信,派人將毛滂請回,款留數日,談詩論詞,甚為歡洽。
蘇軾是個才華橫溢的大詩人,對於地位在自己之下的小有才氣的毛滂,尚能愛才如此,不能不令人感佩。
夫人原來是詩人
蘇軾知守潁州時,一年春夜,堂前梅花大開,月色鮮霽。王夫人對蘇軾說:“春月色勝於秋月色;秋月令人慘淒,舂月令人和悅。何不邀幾個朋友來,飲此花下。”聽了夫人的話,蘇軾十分高興地說:“我不知道夫人原來是位詩人,方才你講的這番話,真是詩的語言哪 ”於是,便邀來幾位朋友,在梅花樹下飲酒賞月,並取王夫人的語意,填寫一首《減字木蘭花》詞:
春庭月午,搖蕩香醪光欲舞。
步轉回廊,半落梅花婉轉香。
輕風薄霧,都是少年行樂處。
不似秋光,隻與離人照斷腸。
蘇軾能從王夫人幾句平常的話語中,發現“詩意”和“詩的語言”,可以說是“別具慧眼”了。這種善於在日常生活中發現“詩”的能力,對一個詩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代人填詞謝罪
歐陽修曾“代人填詞受賞”,蘇軾則“代人填詞謝罪”。蘇軾在杭州時,有一位府僚在湖中宴客,歌伎們都來了,秀蘭經再三催促方至。蘇軾問秀蘭:“大家都在等你,怎麼來遲了?”秀蘭說:“沐浴倦臥,不覺來遲。”府僚大怒,認為秀蘭“必有私事”。蘇軾為之勸解,府僚仍盛怒不息,弄得秀蘭低首垂淚。為替秀蘭謝罪,蘇軾即席作《賀新郎》一詞:
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陰轉午,晚涼新浴。
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
漸困倚、孤眠輕熟。
簾外誰來推繡戶?
枉教人夢斷瑤台曲。
又卻是,風敲竹。
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
稂豔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
又恐被、西風驚綠。
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
共粉淚,兩簌簌。
令秀蘭歌之。秀蘭唱得聲容妙絕,十分動人,這位府僚才轉怒為喜,盡興而散。
各家對這首詞的說法不一,有人認為不可能是為歌女秀蘭而作。其實,即或為秀蘭而作又有何妨?作者在詞中寄托了自己的身世之感,正如自居易寫《琵琶行》那樣,是並不難理解的。歌女秀蘭這一被摧殘、遭踐踏的形象,委實值得同情;這位府僚的蠻橫、跋扈,也實在令人氣憤。
蘇軾夢盼盼
蘇軾知守徐州時,曾在唐朝已故尚書張建封的愛妓盼盼居住過的燕子樓投宿,夢見盼盼,遂填寫(《永遇樂》一詞: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
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
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
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
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異時對,黃樓夜景,為餘浩歎。
這首詞剛一脫稿,城裏便傳唱開了。蘇軾覺得奇怪,便詢問歌者從何處學來,歌女告訴他是從一個兵士那裏聽來的。蘇軾又去詢問那個兵士。兵士告訴他:“前夜宿張建封廟,聽見有人唱這首詞,記下來傳出去的。”
從這個掌故中可以看出人們對蘇軾詞的喜愛,每當他有一首新詞脫稿,很快便會傳唱開來。即或如某些人說的那樣,蘇軾的詞“多不協律”、“以詩入詞”,也沒有影響人們對蘇詞的喜愛與傳唱。
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蘇軾與王鞏友善。王鞏,字定國,自號清虛先生,有俊才,長於詩,從蘇軾遊。蘇軾守滁州,王鞏專程相訪,二人遊泗水,登魃山,吹笛飲酒,乘月而歸。蘇軾對王鞏說:“自從李白死後,世上無此樂事已有三百年矣 ”後蘇軾獲罪下獄,王鞏亦受株連,被貶至賓州,三年始歸,毫無幽憂憤歎之意。
王鞏家有一歌女名葉柔奴,眉目娟麗,善於應對,世代居住京師。王鞏被貶時,柔奴隨往,三年後又隨之返回京師,時蘇軾亦出獄。舊友重逢,蘇軾問柔奴:“廣南風土,應是不好?”柔奴回答說:“此心安處,便是吾鄉。”柔奴的話使蘇軾深為感動,柔奴開朗的性格尤為達觀樂天的蘇軾所喜愛。於是,他填寫了一首《定風波》詞: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裏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人是樂觀的,詞是樂觀的,細品味起來,字裏行間飽含著對人生際遇的感觸。
春夢婆
哲宗紹聖元年,蘇軾被貶謫到海南儋耳,與田父野老相處:他雖然自稱不喜歡飲酒,不會唱曲子,但為了排遣心中的鬱悶,也常常帶著一隻大瓢,行吟於田陌間。所唱的歌,就是他作的《哨遍》一詞:
為米折腰,因酒棄家,口體交相累。
歸去來,誰不遣君歸?
覺從前皆非,今是露未唏,征夫指予歸路,門前笑語喧童稚。
嗟舊菊都荒,新鬆暗老,吾年今已如此。
但小窗容膝閉柴扉,策杖看孤雲暮鴻飛。
雲出無心,鳥倦知還,本非有意。
噫,歸去來兮,我今忘我兼忘世。
親戚無浪語,琴書中有真味。
步翠麓崎嶇,泛溪窈窕,涓涓暗穀流春水。
觀草木欣榮,幽人自感,吾生行且休矣。
念寓形宇內複幾時,不自覺皇皇欲何之?
委吾心,去留誰計?
神仙知在何處?
富貴非吾誌。
但知臨水登山嘯詠,自引壺觴自醉。
此生天命更何疑?
且乘流,遇坎還止。
有一天,東坡又在田陌間行吟,一位老婆婆對他說:“學士過去過的是富貴日子,現在都成了一場春夢了。”蘇軾聽後,為之一笑,稱這位婆婆為“春夢婆”。
蘇軾一生坎坷,屢遭打擊。這些遭遇,使他一方麵表現為達觀樂天,一方麵又不時地流露出“人生如夢”的消極情緒。如《念奴嬌》詞中“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南鄉子》詞中“萬事到頭都是夢”、《永遇樂》詞中“古今如夢,何曾夢覺”、《西江月》詞中“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是夢”等等。這種思想情緒,在這首隱括陶淵明《歸去來辭》的《哨遍》中,表現得尤為集中。徽宗即位,蘇軾從海南赦還,次年便在鬱鬱中死去了。
秦觀學柳永
據傳,在“蘇門四學士”中,蘇軾最喜歡秦少遊,對於少遊的詩詞每每極口稱讚,然而,也總以少遊詩詞過於纖巧為病,少遊與蘇軾別後,曾填寫《滿庭芳》一詞: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
暫停征棹,聊共引離樽。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
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
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
此去何時見也?
襟袖上、空惹啼痕。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這首詞寫得新巧精美,為一時傳誦的名作,也是秦少遊詞中所謂“專主性情”的有代表性的一首。然而,蘇軾讀後,劈頭就說:“想不到別後,你倒學起柳永作詞來了。”少遊辯解地說“我雖不學無才,也不至於如此。”蘇軾說:“銷魂當此際’,這不是柳永的語言嗎?”又半開玩笑地為少遊作了一副對子:
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秦少遊的這首《滿庭芳》,據說是為他所眷戀的一位情人寫的。從內容到語言,確實酷似柳詞。柳永《破陣子》詞中有“露花倒影”一句。
由此,少遊有“山抹微雲秦學士”之稱。不過,在時人的這種稱謂裏,還是讚譽,並無貶義。
故人天上有書來
宋朝哲宗時,章子厚與劉子先有舊交。章子厚拜相後,二人10年未通音訊。身居相位的章子厚覺得有負於故人,便主動給劉子先寫信,信中有抱怨劉子先未曾寫信,忘了舊日友情之意。劉子先寫了一首詩寄給了章子厚,作為對章子厚來信的回答:
故人天上有書來,責我疏頑喚不回。
兩處共瞻千裏月,十年不寄一枝梅。
塵泥自與雲霄隔,駑馬難追德驥才。
莫問無心向門下,也曾終夕望三台。
章子厚讀了這首詩很高興,立即召劉子先為宰屬,任戶部侍郎。
劉子先的這首詩寫得還有些味道,前四句更好一些。詩中所反映的思想,在封建社會裏的某些知識分子中是很普遍的,一方麵是自命清高,一方麵在所謂清高的後麵又掩蓋著很強烈的功名心。
辛棄疾求教
辛棄疾晚年時,每逢酒宴,都讓歌女唱他的詞。有一次,歌女先唱了他的《賀新郎》一詞:
甚矣吾衰矣
悵平生、交遊零落,隻今餘幾?
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問何物、能令公喜?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裏。
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
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 回首叫、雲飛風起。
不恨古人吾不見。
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接著,歌女又唱了他的(《永遇樂》一詞: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歌女唱完了這兩首詞,辛棄疾向在座的客人們一一征求意見,客人們齊聲稱讚。當時,嶽飛的孫子嶽珂也在座。辛棄疾格外重視年輕人的意見,一再讓嶽珂說出自己的看法。嶽珂因自己年少、童言無忌,更為辛棄疾的誠意所感動,便直言不諱地說:“辛老詞悲壯激烈,不可一世,讀者沒有不歎服的。要說意見,那首《賀新郎》上半闋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和下半闋的‘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是這首詞的警策所在,隻是二者的句法太相近了。這首《永遇樂》氣魄之大、用意之深,都超過了前一首。隻是典故用得過多,不易使人讀懂,又是這首詞的不足之處。”辛棄疾聽了嶽珂的意見,欣喜非常,敬了嶽珂一杯酒,虛心地說:“公子正說中了我的要害。”
嶽珂對那首《賀新郎》詞的意見,是僅就前後兩闋中個別句子的句法雷同而言的;對於《永遇樂》詞中使事用典過多的意見,則指出了辛棄疾詞中普遍存在的毛病。有人批評辛棄疾“掉書袋”,就是指此而言的。辛棄疾這樣一位偉大的愛國詞人,能虛心向一個少年人求教,這種精神是很可嘉的。
白日見鬼
劉過,字改之,自號龍州道人。南宋詞人。曾上書朝廷收複中原,不被采納,遂流浪於江湖間。詞學辛棄疾,與辛棄疾為詞友。
一次,劉過來到中都,辛棄疾聞訊後派人前去相請。劉過因有事不得脫身,未能去拜訪辛棄疾,便填寫《沁園春》一詞相贈:
鬥酒彘肩,風雨渡江,豈不快哉?
被香山居士,約林和靖,與東坡老,駕勒吾回。
坡謂“西湖,正如西子,濃抹淡妝臨鏡台”。
二公者,皆掉頭不顧,隻管銜杯。
白雲“天竺去來,圖畫裏崢嶸樓閣開。
愛東西二澗,縱橫水繞;
兩峰南北,高下雲堆”。
逋日“不然,暗香浮動,爭似孤山先探梅”。
須睛去,訪稼軒未晚,且此徘徊。
辛棄疾讀了這首詞,十分高興,大加讚賞。
詞中的“香山居士”,即自居易;“林和靖”,即林逋;“東坡老”,即蘇軾。他們都早已成為故人了。劉過本來因事不能去訪辛棄疾,卻在詞中寫道,是因被白居易、林逋和蘇軾所挽留,流連於西湖的景色而未能相訪,這當然是一種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嶽珂對劉過說:“詞句固佳,然恨無刀圭藥療白日見鬼症耳。”
不是杜詩
一想流年百事驚,已拋漁父戴塵纓。
青春背我堂堂去,白發欺人故故生。
道困古來應有分,詩傳身後亦何榮。
誰憐合負清朝力,獨把風騷破鄭聲。
這是薛能的《春日使府寓懷》之一,是頗能代表他的風格的一首詩。宋朝詩人黃庭堅孩童時,孫莘老考問他:“‘青春背我堂堂去,白發欺人故故生’,這是誰的詩?”黃庭堅回答說:“這是杜甫的詩。”孫莘老說:“不對,老杜的詩不會是這樣的。”黃庭堅成名後,把這件事講給大學士孫覽昕,並頗有體會地說:“孫莘老之言,使我明白了老杜詩的高雅之處。”孫覽說:“薛能詩的低俗處,就在於他能欺騙一些幼稚的人。”
平心而論,“青春背我堂堂去,白發欺人故故生”這兩句詩寫得還是不錯的,隻是有些劍拔弩張、鋒芒太露,和杜甫詩的沉鬱渾厚的風格相去甚遠。薛能自負狂傲,他和他的詩不足取之處固然很多,但也不能全盤否定。因文廢人不對,因人廢文也不對。
琴操改韻
北宋時,錢塘有一個歌女,名叫琴操,聰明穎悟。有一次在湖上侍宴,有一個郡悴唱秦少遊《滿庭芳》詞,將“畫角聲斷譙門”一句,誤唱成“畫角聲斷斜陽”。琴操告訴這位郡悴:“是‘譙門’,非‘斜陽’也。”郡悴和琴操開玩笑說:“你能將這首詞改‘陽’韻嗎?”琴操略加思索,即唱道:
山抹微雲,天連芳草,畫角聲斷斜陽。
暫停征轡,聊共引離觴。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茫茫。
孤村裏,寒鴉萬點,流水繞紅牆。
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
謾贏得、青樓薄悻名狂。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
傷心處,高城望斷,燈火已昏黃。
據說,蘇軾聽了琴操改為“陽”韻的這首《滿庭芳》詞,也頗為讚賞。
琴操改得既快又好,沒讀過原詞的人,是不會看出痕跡的。這除了琴操聰明知書的原因外,還因為她經常歌唱秦少遊的這首詞,對這首詞已經爛熟於心了。一首詩或一首詞,到底用哪個韻好,即所謂的“選韻”,這中間固然有某些規律可循,但也不是絕對的,有時用這個韻不錯,用另一個韻也會收到同樣的效果。
舟輕一鳥
據傳宋朝晉江人陳從易偶然得到一舊本杜詩,文字脫落處很多。(《送蔡都尉》一詩中,“舟輕一鳥”之後,缺一個字。陳從易和幾位客人各想出一個字欲補上。有的說是“舟輕一鳥疾”,有的說是“舟輕一鳥落”,有的說是“舟輕一鳥起”,還有的說是“舟輕一鳥下”……後來,陳從易又得到一本較完好的杜詩集,原來是“舟輕一鳥過”。
陳從易和他的客人們見之,對杜甫這人倍加歎服,認為“雖然隻是一個字,別人也無法做得到。”
在這個掌故中,“過”字用得確實十分準確,較之“疾”、“落”、“起”、“下”諸字要形象、生動得多。
杜甫這人曆來“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李白在給杜甫的詩中也寫道:“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杜甫的詩確實達到了千錘百煉、爐火純青的地步,他人想更改一個字自是很難的。
王陽明看花
明代哲學家王陽明主張天下無心外之物,無心外之理。有一天,他和一個朋友到南鎮去玩,這個朋友指著山上一棵花樹問王陽明:“你平時說天下沒有心以外的事物,這棵花樹我原先沒有看見過,一直是自開自落,和我的心有什麼關係昵?”
王陽明被他這麼一問,隻好耐心開導地說:“你未曾見這棵花樹時,心裏就沒有花樹的感覺,現在你看見了花樹,便產生了關於花樹的感覺,可見花樹還是存在於你的心中,不是存在於你的心外。”
花樹自開自落,這是實在的。王陽明及其友人即使沒有看見,沒有感到,花樹也絕不會因此就不存在,這其實是很淺顯的道理。但是王陽明卻一定要戴上有色眼鏡看問題,把事情顛倒過來,說花樹本來就不存在,倒是人們的感覺產生的,這是非常荒謬的。
“格”竹子
有一天,王陽明在家裏和一個朋友熱烈討論如何悟徹天下萬物的道理,做成聖賢。王陽明指著屋前亭子旁邊的竹子,叫他的朋友去麵對著竹子思索。
他的朋友就早晚坐在竹子前麵,想悟徹其中的道理。由於精力虛耗過多,到了第三天,就病倒了。王陽明還不死心,自己也去靜坐在竹子前麵,但是始終悟不出什麼道理來。到了第七天,他也病倒了。
於是,他們兩人都感歎聖賢確實是難以做到,他們也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去悟徹天下萬物的道理。
天下萬物,確實都有它一定的道理、一定的規律,人們也是完全可以認識這些道理的。但是,必須通過社會的實踐。要懂得竹子生長的道理,必須通過種植竹子的實踐才行。坐在竹子麵前呆看呆想,不算是實踐,因此一輩子也不會懂得竹子生長的道理。
自嘲以解圍
清代有位書生叫詹義。在73歲考中秀才後,來了一位媒人給他提親,尷尬的他自嘲道:“讀盡詩書五六擔,老來方得一青衫。逢人問我年多少,五十年前二十三。”媒人聽了,不覺會心一笑。
自嘲就是嘲笑自我,調侃自我,自揭短處。因此,自嘲需要勇氣,需要自信,更需要智慧。前人的自嘲詩給我們留下了諸多的掌故範例。
自嘲以寬慰。社會貧富不均,差別懸殊,心理難免失衡,唐人王梵誌就通過自嘲解決了心理矛盾:“他人騎大馬,我獨跨驢子。回顧擔柴漢,心下較些子。”語言通俗,幽默詼諧,令人忍俊不禁。
“恐壓八閩十二州”
紀曉嵐來到汀州,這裏的南方人瞧不起北方人。一天他微服出訪,走到一座茶樓,忽聽到二樓人聲嘈雜,吟詩聲、喝彩聲不斷,猜想是文友集會,便想登樓看個究竟,也好借此了解一下當地文人學子的真實情況。茶役引導他坐在一個角落裏,他邊喝茶邊聽這些文人吟詩作賦。他覺得他們詩作平平,並無高雅之論,隻是每個人自覺了不起而已。
這時有人發現他偷聽,又看他是一副斯文打扮,便走過來詢問。紀曉嵐推說自己省親路過此地,借此寶地歇歇腳。誰知他一張口,暴露了他的北方口音。那些人頓生捉弄之心,有人說:“敝會有個規矩,與會者必須做詩,今仁兄光臨此地,亦須吟詩以助興。”
紀曉嵐見他們玩到自己頭上,故意裝出不會做詩的樣子,很抱歉地說:“請諸位見諒,鄙人實在是不會做詩。”
這些人哪裏肯放過,連請帶拉把紀曉嵐弄到了他們跟前。於是紀曉嵐裝作不得已的樣子,拿起筆寫了一句:“一爬爬上最高樓。”
眾人一看,這哪裏像詩,分明是胡謅的主,於是都大笑起來,催他再寫以資取樂。紀曉嵐又做不得已的樣子寫了一句:“十二欄杆撞鬥牛。”
看到這句,大家不敢笑了,因為它頗有詩意。但又有人懷疑是抄來的,還是叫他再寫下去。紀曉嵐這時不再寫了,說是大家看著他寫,寫不出來,請眾人回避。那些人看他這副怪樣子,為尋開心,便很自覺地躲到了一旁。待他們一轉身,紀曉嵐立即寫完後兩句,把筆一擲使迅速離開了茶館。後兩句是:“紀昀不願留姓名,恐壓八閩十二州。”
那些想在這北方佬身上尋開心的人轉回身來,見桌上寫下的這兩句詩,驚呆了。沒有料到被捉弄的人竟是他們頗為仰慕的宗師大人,而詩又寫得那樣開闊有氣派,既佩服又驚慌,趕忙追上去賠罪,可這時紀曉嵐早已走遠了。
這些人佩服的是,詩的起句平平,結句有驚人之勢,這就是所謂“逆挽法”,沒有很高的文學修養和寫作技巧是寫不出來的。
經過這樣幾個回合,紀曉嵐在福建的聲名大振。再加上他按臨各州府考試所表現的文才和見識,大家從心底裏佩服,那些士子與紀曉嵐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紀曉嵐離任後還曾寫詩表示對他們的懷念。避其鋒芒,以守為攻,這位北方才子終於折服了南方書生。
在權力場上,見識淺陋的人往往魯莽行事、先發製人,而勝券在握者往往以守為攻、後發製人。紀曉嵐正是這樣一位以謙虛禮貌,大度從容盡展己之才華的政治家。
魯迅與鬱達夫
魯迅與鬱達夫相識於1923年2月,曆經10年而友誼日增。魯迅在《偽自由書》的“前記”中說:自己“一向很回避創造社裏的人物”,而鬱達夫“臉上也看不出那麼一種創造氣,所以相遇之際,就隨便談談”,兩人就此相識了。
魯迅到上海後,兩人交往較密切。1928年6月創刊的《奔流》,是他們合編的月刊。鬱達夫雖為編者,實為掛名;魯迅則終日奔忙,但各得其所,相處很好。
1930年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成立,鬱達夫經魯迅介紹,參加了“左聯”。
當時鬥爭複雜,鬱達夫思想矛盾,一方麵有正義感和愛國熱情,另一方麵他又有感傷、頹廢情緒。在魯迅麵前,鬱達夫從不掩飾,魯迅則坦誠相待。
1932年12月31日,魯迅為友人題詩寫字5幅,其中兩幅致鬱達夫,其中《無題》寫道:
“洞庭木落楚天高,眉黛猩紅沆戰袍。
澤畔有人吟不得,秋波渺渺失離騷。”
這詩鬱達夫最喜愛,稱它是魯迅七絕中的壓卷之作。它高度概括了他們共處的時代,抒寫了魯迅的生活遭遇和悲憤心情。對鬱達夫來說,似有慰問和勉勵之意,希望他認清形勢,多為社會做些有益的工作。
鬱達夫收到這首詩後,便寫了一首專門獻給魯迅的舊體詩:
醉眼朦朧上酒樓,彷徨呐喊兩悠悠。
群盲竭盡蚍蜉力,不廢江河萬古流。
這詩對魯迅的業績作出了熱情的評價,衷心讚揚他在“群盲”圍攻中的鬥爭精神。這裏的“群盲”,也包括1928年革命文學爭論中創造社的某些成員。可見鬱達夫是堅定地站在魯迅一邊,反對某些同人的過火言行的。
鬱達夫支持魯迅,魯迅也關懷鬱達夫。1937年,魯迅又借為王映霞寫字之機,題詩一首贈鬱達夫:
錢王登遐仍如在,伍相隨波不可尋。
平楚日和憎健翮,小山香滿蔽高岑。
墳壇冷落將軍嶽,梅鶴淒涼處士林。
何似舉家遊曠遠,風波浩蕩足行吟。
魯迅和鬱達夫之間,不論思想認識、生活態度和文藝見解等方麵,都有明顯的差別,但他們求同存異,赤誠相待。鬱達夫對魯迅十分尊重,郭沫若稱為“有點近於崇拜”。
鬱達夫離開鬥爭漩渦上海回杭州養息,與當地官員、士紳應酬往來,寫些點綴太平的文章。魯迅對友人不直言相勸,唯恐有傷和氣,因此借用典故,對鬱達夫進行規勸,希望鬱達夫認清形勢,“舉家遊曠遠”,及早遷離杭州,在“風波浩蕩”中抒寫情懷,起到了警醒的作用。
田漢與周信芳成知己
田漢早在1916年就知道周信芳,當時他隨舅父去東京讀書,途經上海時曾看過周信芳的戲。實際相識是在7年後。
1923年秋,田漢從日本回國,住上海哈同路,與妻子合作創辦《南國半月刊》。一天,有人前來拜訪,那人遞上名片,原來是周信芳。田漢感到奇怪:“你怎麼知道我的住處?”周信芳拿出隨身帶來的《南國半月刊》說:“我是它介紹來的。”原來刊物後麵印有田漢的住址。
兩人都慕名已久。田漢雖從事新劇,但對傳統戲曲一向神往;周信芳雖是京劇舞台上的紅角,卻對新文藝很感興趣,並注意從中吸收新的東西。因此,三言兩語後兩人便一見如故。周信芳問田漢年齡,說:“我比你大三歲,那麼我是兄你是弟了。”田漢說:“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今天我們一見如故,明天就以兄弟相稱吧。”
從此,周信芳常去田漢家玩,田漢也常去看周信芳的演出。演出前,他們總聚在後台談天說地。
1927年,田漢出任上海藝術大學校長,主持成立南國社。南國社宗旨是“團結能與時代共痛癢之有為青年,作藝術上的革命運動”。周信芳欣然參加。南國社在校舉辦文藝討論會,田漢、周信芳、歐陽予倩、洪深、徐誌摩、徐悲鴻、鬱達夫等也都紛紛參加。南國社舉辦的演出,周信芳也積極參與。
1930年,田漢改編的話劇《卡門》在上海演出。因為該劇抒發了反抗舊社會的感情,隻演了三場就遭禁演。爾後南國社又被查禁,當局到處搜捕田漢。田漢到天蟾舞台找周信芳,周正準備上場演出,且劇場後台無法藏人。急中生智,他們給田漢換了裝,然後設法把他送到日租界,田漢這才免遭拘捕。
抗戰爆發後,田漢、周信芳又回到上海,組織成立文化界救亡協會歌劇部,周信芳任主任,積極開展抗日救亡運動,並奔赴前沿陣地作慰問宣傳。後由於上海淪陷,田漢不得不離開上海,兩人依依惜別。
兩人一別就是9年,直到1946年田漢由重慶回到上海,兩人才再次重逢。田漢一到上海,就和歐陽予倩一起去看周信芳。周正在後台換裝。三人談了一陣,田漢便下台看戲,戲散了再接著談,一直到戲院關門,才匆匆作別。
田漢回到寓所,怎麼也睡不著,揮毫作詩一首:
九年湖海未相忘,重遇龜年喜欲狂。
烈帝殺宮嚐慷慨,徽宗去國信蒼涼。
留須卻敵尊梅叟,洗黛歸農美玉霜。
更有江南伶傑在,舞台深處築心防。
這則掌故,反映了中國劇壇一代宗師的交往密切,友情深厚。田漢的詩,表達了田漢重逢老友時的欣喜心情,也讚頌了抗戰時期梅蘭芳蓄須明誌,程硯秋洗黛歸農以及周信芳以戲劇宣傳救亡的愛國行動。
胡適和章士釗
章士釗雖熱衷於政治,但治學終是他的資本,古文是他的衣缽,所以抽空他還是著文猛批白話文和新文學。
甚至在酒後飯餘閑聊談天的當兒,都不放過攻擊白話文。話鋒自然觸及當頭人物:胡適。後又撰文《評新文化運動》發表在《新聞報》上,指名單挑小梁王,直指胡適。
隔日,又傳其友人,拿著那貼親往胡適的住所,要胡適看看並作答。強硬頑梗之態與5年前真心推舉嗬護有加已斷然不同。
胡適對來人說:章公此文,不值一駁。也是凜然於色絕不妥協的模樣。
章士釗聞後,嗤嗤一笑,坦然了之。從此兩人王不見王。
冤家路窄。數年之後,在北京,一次宴會上章士釗與胡適相遇。宴後二人合影,並各題詩一首。
章詩如下:你姓胡來我姓章,你講什麼新文學,我開口還是我的老腔:你不攻來我不駁,雙雙並坐各有各的心腸 將來三五十年後,這個相片好做文學紀念看。哈,哈,我寫白話歪詞送把你,總算是俺老章投了降。
胡適的題詩如下:但開風氣不為師,龔生此言吾最喜;同是曾開風氣人,願長相親不相鄙。
白話詩句出於文言大師章士釗之手而七言古詩出於白話領袖胡適之手:一個言:不攻即不駁一個說:相親不相鄙,章胡二人既寫出了文壇佳句,更譜就文品人品的佳話,讓後人品味做人的格調。
胡適、胡健中打油詩應和
1937年盧溝橋事變前,蔣介石、汪精衛聯名邀請全國各界名流學者到廬山開會,征詢大家對國是的意見。
廬山談論會的出席者位次排列,是把同姓的人排在一起。當時胡適已是名滿全國,在浙江辦《民國日報》(《東南日報》的前身)的胡健中在報界也小有名氣,他們都參加了這次會議,另外姓胡的還有胡安定、胡次威。會上,胡適慷慨激昂地講了一通。坐在胡適身邊的胡健中便即席寫了一首打油詩送他:
溽暑匡廬勝會開,八方名士溯江來。
吾家博士真豪健,慷慨陳辭又一回。
胡適也當仁不讓,馬上回敬一首:
那有貓兒不叫春?那有蟬兒不鳴夏?
那有蛤蟆不夜鳴?那有先生不說話?
當時《中央日報》專為廬山談論會特別發行一份廬山版,把兩首詩都登了出來。大家看了兩詩,都不禁捧腹大笑。開會時,4個姓胡的坐在一起。一次,蔣百裏走過來對胡適說:“還好,若再加一個胡,中國就要大亂了。”說完一陣大笑。
曆中上有過“五胡鬧中華”的說法。蔣百裏此言,自然妙趣橫生。
陳布雷與郭沫若
抗戰爆發後,國共兩黨進行第二次合作,郭沫若出任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做抗戰文化宣傳工作。陳布雷當時是蔣介石的幕僚長,任侍從室第二處主任,幾乎重要黨政事務、文告,均由他主持。他是蔣介石的“文膽”,被蔣尊稱為“布雷先生”。陳布雷直至1948年自殺前,對蔣介石一直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郭沫若和陳布雷可以算作當時文壇中左翼和右翼文化人的代表。
盡管他們兩人的政治立場不同,信仰有差,然而作為同時代文壇上的兩顆閃亮的大星,卻有著“相惜文心脈脈通”的一麵。1941年11月16日是郭沫若50誕辰,這一年又正好是他創作生活25周年紀念,國共兩黨的一些要人便發起了大規模的慶祝活動,陳布雷即是其中的發起人之一。他還給郭沫若寫去一封賀信:
沫若先生大鑒:《三葉集》出版時之先生,創造社時代之先生,在弟之心中永遠活潑而新鮮。至今先生在學術文化上已卓爾有成。政治生活實渺乎不足道。先生之高潔,先生之熱烈與精誠,弟時時讚歎仰佩。弟雖一事無成,然自信文士生涯、書生心境,無不息息相通。國家日趨光明。學人必然長壽。此非尋常祝頌之詞也。唯鑒不盡。
弟陳布雷謹上過了幾天,陳布雷又寫了四首七絕以祝,原詩如下:
郭沫若君五十初度,朋輩為舉行二十五周年創作紀念,詩以賀之:
灩灝奔流一派開,少年揮筆動風雷;
低徊海滏高吟日,猶似秋潮萬馬來。
搜奇甲滏著高文,籀史重征張一軍;
傷別傷春成絕業,論才已過杜司勳。
刻骨辛酸藕斷絲,國門歸棹恰當時;
九州無限拋雛恨,唱徹千秋墮淚詞。
長空雁陣振秋風,相惜文心脈脈通;
巫岫雲開新國運,祝君彩筆老猶龍。
郭沫若得了陳布雷的信,讀了陳布雷的賀詩,十分激動,當即寫了答詩七絕四首回贈陳布雷,詩日:
茅塞深深未易開,何從淵默聽驚雷;
知非知命渾無似,幸有春風天際來。
欲求無愧怕臨文,學衛難能過右軍;
樗櫟散材繩墨外,隻堪酒戰策功勳。
自幸黔頭尚未絲,期能寡過趁良時;
飯蔬飲水遺規在,三絕葦編爻象詞。
高山長水仰清風,翊讚精誠天地通;
湖海當年豪氣壯,如椽大筆走蛇龍。
同時,郭沫若還給陳布雷寫了封感謝信,說:
五十之年,毫無建樹,猥承發起紀念,並疊賜手書勖勉,壽以瑤章,感慰之情,銘刻肝肺。
這個掌故充分表明了郭、陳二人對對方才華的傾慕之情及相互間的慰勉,真可說是寄寓良深。雖然兩人一生道路迥異,但他們之間的上述交往及友情,卻是現代中國文壇上的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