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章(3 / 3)

同時,在20世紀90年代和婦女運動有一些聯係。我們湖南1993年組成的“女性文化交流協會”,知識界的包含畫家、作家、各方麵媒體的知識分子的這麼一個聯誼會。當時有一位女作家就提出一個要求,她說我隻參加我個人的作品的討論會,別的活動我都不參加。當時我們協會的同誌也非常有積極性,就說凡是女性的事情就是我們大家的事情,你提出的要求我們覺得也不過分,我們就開她的作品討論會。結果,很有意思的是,有一些勞動婦女,來自工廠或者郵電局,不是知識分子,她們也來參加了。她們就提了一個問題,對我震動很大。說:“噢,是這樣的散文啊!我感覺她是不是不上班的人?她專門寫自己的子宮經血啊!”她感覺說這個人是不用去上班的人,我聽到這麼一個非常普通的人就這樣批評我們的女作家,“她是不是一個不上班的人”,就像慧英說的,她們是體製內的人,是有工資拿的人,“看著她們過得好舒服啊”,她就這樣子說了,很直觀的,她不是一個什麼批評家,但是這一個批評對我震動很大。所以在一段時間裏我不停地跟一些平民婦女打交道,就好像送“教”上門那樣的,免費去給人家講課,開座談會啊,婦女熱線啊,搞了很多這樣的事情,不停的接觸基層婦女。這些基層婦女不是搞文學的,但是她們說的話一下子就好像點到穴位上,所以我就想為她們寫作,她們那些瑣瑣碎碎的生活中其實有很多值得思考的東西。

談到個體差異的時候,西方也有這樣一個問題:白領婦女要走出去工作,需要工作,她們的口號是:我們不能呆在家裏,應該走到工作崗位上去;那麼黑人婦女呢,她們就會提出來我們需要回家,需要休息,我們不能老在植物園裏不停地勞動,這裏麵個體是有差異的。比如說我們來讀詩歌,能看到很多的詩,那種閨怨詩,那種青樓女子的詩,那種情歌,我們的貧民婦女可能就會覺得跟她們很遙遠,她們可能並不是那種“此情無計可消除”那種感覺了。我在閱讀中發現,對男性的這種依附的感覺,無論是閨怨還是思念,這種感情在我們的傳統詩歌裏麵大量地得到了表述,也可能我們婦女還有一些別的情緒別的詩歌,但是沒有傳下來,這是不是一種男權中心的話語、他們希望女人不停地思念他們,不停的依附他們,他們欣賞這一類的東西,所以就留下來了。(眾笑)那麼在閱讀這些文本的時候,我們會不會找出對我們女性的一種誤讀?

我認識中央美院的一個女孩,她到了二十四五歲的時候沒有找對象,她父母都是美術家,她的婚事大家都非常傷腦筋,就問這個女孩為什麼不找對象。她說她在北京念書,覺得那些男人都挺髒的,那裏要找一個怎麼樣幹淨的?她說要找一個牛郎似了,要找一個現代的牛郎,結果她媽媽愁得不得了。很多的文學的、曆史上的文本給女性誤讀,感情上的規範、性別角色的規範,把女人都引到了一個誤區裏。所以我覺得,作為一個寫詩的人,應該對曆史上的文本重新解讀。像喪夫別子啊、家破人亡啊這種感情的表達,在中國古典詩詞裏麵都是很多的,而對我們女性的那種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瑣瑣碎碎的辛勤勞動,像醃泡菜之類的這種事情,好像忽略不計了。這是一種缺席和缺位!作為現代人,作為女性來說,我們也有一個很正常的情感經曆,可我們走過了很長的路,走過了人生的很多階段,我們的感情經曆並不是一條直線,並不是隻在不停地思念男人和被男人思念這麼一條線索。我就覺得過去的女性作品裏麵一定會有很多很豐富的感受,現在看到比較豐富的、留給我們的文本可能就是李清照啊,那麼是不是還有更多的女性創作被男權話語給淹沒了,所以我們看不到了。

張抗抗:但是曉戈我有一個問題,我當然對你寫日常生活當中的一些東西很感興趣,比如你昨天講的《泡菜壇子》、每天“跟著鞋子去上班”,都特別親切,很真實。有人批評你瑣碎,但是您能夠堅持下來,很不容易了。那麼我想問的是,你寫的這種東西跟我們說到的“小女人散文”這種個人情調當然不同,因為你這個比較樸素,很平實的,但是在取這個女性角度上,是不是有一些共同之處呢?

駱曉戈:你是說受到性別的局限了?

張抗抗:不是。比如你說菜籃子也好,泡菜壇子也好,寫出些日常生活的詩,可剛才你說不是很讚成“小女人散文”啊。在把女人融入平常生活、不追求宏大的、重大的那些事情上,在這點上你們是不是有一定的相似之處?我覺得在某些方麵有一些是相通的,因為你這裏還是有一個“小”字,盡管你這個“小”字代表的可能是更平民化,那麼她玩味的更小資產階級一點,更羅曼蒂克一點。我覺得對小女人散文也不能夠采取一種完全否定的態度,不能說我們在肯定這種詩歌的情況下,卻覺得很那種散文沒有意義。

駱曉戈:這又回到我前麵講的那點,就是現代藝術最大的區別就是它不再是浪漫主義,不再是完全地誇大自己的情感,更有一些自己思考的東西。在後來我寫的一些生活流的詩裏麵,這一點更突出一些。生活流的東西在大量的口語中出現,比如說我們“每天跟著鞋子去上班,我們的腳歸鞋子管”;我們“跟著鑰匙去開門,我們的手歸鑰匙管”;“我們的每天,分為24小時,我們的生命歸時鍾管”,這種東西就是反抒情了……

崔衛平:我會為你辯護得更好。

駱曉戈:(笑)那好,你來替我辯護。

崔衛平:材料在作品當中永遠不是決定性的,而在於你怎麼把材料轉化,形成虛構的意境也好、境界也好,轉化成的整體是它的性質所在,不在乎用什麼材料,要緊的是轉化。曉戈是用了日常生活中的材料,但她轉化的力量非常強。

張抗抗:但是我覺得你最近寫的那七首小詩,還是比較多的社會關懷,不是很女性角度的東西。

駱曉戈:女性和男性一樣也是社會人,本來就應該有社會關懷,所有視角能夠到達的地方都應該到達,滲透到你自己涉及到的每一種體裁。我昨天也表示這個立場,所有男性可以達到的地方或者男性達不到的或者從未有人達到過的地方女性文學和藝術都應該可以到達。隻要你真正感受過了,隻要你認真思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