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2 / 3)

駱:我無法放棄詩,但是,我寫了詩,如果不滿意,是拿不出手的。我的閱讀興趣有點“雜”。詩,的確是文學樣式中很“精神貴族”的品種了,要堅持寫下去,不斷地寫,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它需要很多方麵的營養,藝術的,哲學的,文學的,科學知識的,甚至是社會閱曆的,甚至很私人化的內心的感受和經曆才可能產生詩。

彭:看到你的詩集《挎空籃子的主婦》,我非常高興。因為有那麼一些人在那裏“玩詩”了,而你在嚴肅地寫詩。有的人觀念很陳舊,還是浪漫主義。北島算好的,有某一些詩人表麵是現代主義,實際上骨子裏是浪漫主義。浪漫主義一個最顯著的特點是誇大個人,忘記曆史,忘記社會。浪漫主義發展到一種極端,最後變了,假大空嘛。

駱:變得很虛偽,矯情。

彭:有些年青的詩人之所以走不出來,站不出來。恐怕這是一個帶根本性的問題。這裏必須要解決一個理論性問題,詩到底可不可以是現實主義的?很多人在這個觀點上過不了關。當然浪漫主義是文學的重要素質。應該說現實主義詩歌本身包含浪漫主義的因素,不然的話,就會成為自然主義,甚至不是文學,可能變成報告文學,新聞紀實。為什麼我們說艾青有功勞?因為他的《北方》《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包括他的《曠野》、《他死在第二次》、《黎明的通知》,都是現實主義的。但又是真詩。我們寫詩,不要從某一個固定的框框去看某一個詩人。去看某一個詩人的某一篇作品。我很欣賞你《挎空籃子的主婦》裏麵的《聊天》那一首詩。《聊天》表現的是一種家庭主婦的落寞和無奈,並不一定要求每一首都像《空籃子》、《泡菜壇子》一樣。不能以你的一首詩的模式去要求你的另一首詩。不能大家都用一種模式寫詩。現在有一個共同的毛病,就是寫出來的詩,都想讓人家看不懂。

駱:我記得在《20世紀的詩歌與詩論》中美國詩人W.C.威廉斯在他的詩論中說道:“在我們生活裏的另一處,一種與我們相關聯的秩序在運動,甚至離婚得到法律承認,難道我們愚蠢到了看不見與現代生活相適應的那一類事物,不能創造一種現代詩句,一種足以引起世界生活注意的藝術?如果人們從詩中感覺不到他們需求的一個對於他們有趣的構思也沒有他們相信的事情,他們將不讀你和我的詩,從這一點說,不要責難他們。他們將從中得到什麼,僅僅相當於煩惱的價值?”我覺得威廉斯所談到的這種成為一種與讀者隔膜的,隻能從中獲得煩惱的,也許就是我們所看到的讓人讀不懂的詩。威廉斯提出詩歌要平民化,他認為美國詩歌從惠特曼開始了一個“時代“。他讓“所有當代人的願望都從他的詩中潑了出來”。

彭:後來,美國詩人桑德伯格,金斯伯格。弗羅斯特都很現實主義,很平民化。文學藝術的可貴就在這個地方。文學藝術這個東西,絕對絕對要有自己的觀點,你寫出來的絕對要是你駱曉戈的詩。我強調你的個人並沒有要你去離開群體,因為群體意識並不是一個空泛的東西,必然從單個的人身上表現出來。你的創作還有一個不足的地方,對你來說也不是一個很難的事情,就是感情色彩淡了一些,還應濃一些。當然一味寫感情也不行,西蒙那.波伏娃有一句話我很喜歡,她說過去寫女性的作品都寫女性的感情,她認為是不對的。當然不能感情至上。

駱:波伏娃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她認為很多男性作家把女性當做情感動物,是對女性的一種“誤讀”。女人有情感,男人難道說都不重情感?男人要事業,女人難道就都不要事業?隻需要成天思念男人、約會、戀愛和失戀?所以有些女作家就偏偏不這樣去寫。因為她們覺得女人不僅僅是一個情感動物,而應該是一個很理性的有感情也有智慧的當然也有許多毛病的活生生的人。

彭:波伏娃是很女權的,她所寫的女性都是社會活動家。都是一些生龍活虎的人物。當然寫女性專門寫情感是不對的,自古以來,寫愛情都是寫人性,中國的傳統文學中描寫的女性形象社會性非常強。女性的悲慘遭遇常常表現有極其豐富的曆史內涵。

駱:我讀了一些波蘭女詩人希姆博爾斯卡的作品,她是1995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在表彰她的詩作時,稱她的詩作“以其諷喻的精確性,使曆史學與生物學的氛圍表現在人類現實的瑣碎片段中。”這種讚譽讓人感到女性主義視角的日益廣闊,感受到女性在創造人類文明的進程中所展示的生機與活力。希姆博爾斯卡用她富有哲理和思辯的想象力,著意探討人在曆史與自然中的位置。她的作品讓人覺得十分女人味的同時意境十分博大,那種生活化的場景捕捉的細膩,同時又十分的哲理化。應該說展示了在文學史上從未有過的一種詩學境界。

彭:你近期的詩歌,我注意到了。發表在《三湘都市報》上的詩,我都看了也都很喜歡,那幾首詩都短,也都很深刻,其中有一首《我們每天》表現現代人每天都被外物所支配的一種無奈。“我們每天/跟著鞋子去上班。”就是現實生活的寫照。我剛才說的你的詩歌創作上感情色彩還可以濃一點,並不是要在文字和辭藻上的裝飾它,要說詩的現實主義,我最喜歡的詩是杜甫《北征》、《羌村三首》、《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都是口語,非常樸素的。但有藝術魅力。

駱:白居易的《長恨歌》和《琵琶行》都是很口語的,也是很美的。可能因為我是女性的緣故,尤其是在日常的生活中,我會對那麼一些街頭巷尾平民女子的嘮叨,對生活中那些瑣瑣碎碎的日常事物留下深刻的感受。這大概是我的《挎空籃子的主婦》的“源頭”吧。

彭:現代詩,現代主義最重要的因素和最根本的特點不是別的,而是現代人的思考。現代人的感受太豐富太多元了,必然的,就會變成思考。現代人抒情比較少,思考比較多,或者說以思考代替了抒情。抒情也放在了思考裏頭。你寫過我的《混沌初開》那首長詩的評論,你就看出了這一點。這是非常重要的,你的《挎空籃子的主婦》裏頭有思考,這非常重要。雖然寫的是主婦們的日常生活,平平淡淡的,可是讀了你的平平淡淡,就能引起絕對不是平平淡淡的思考。可以發現那裏頭有豐富的內涵。你應該繼續朝這個方向走下去,你說是平民主義的,為平民女性代言,我的看法呢,我替你的這種思考取個名字,叫做“生活詩學”。因為在現代,我們的文學藝術離生活慢慢遠了,人家也就可看可不看了,形成了受眾不接納的尷尬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