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薑派詞產生的根源及社會背景
南宋自宋孝宗(趙眘shen)隆興元年(1163)符離之戰以後,全國內部政變,無力南侵,南宋朝廷長期主和派執政,習於偏安,無心北伐。南北對恃維持和平的局麵達幾十年之久。宋詞發展到南宋,辛稼軒詞的豐富多彩把詞引向更廣闊激蕩的社會現實,達到了繼蘇東坡之後豪放派頂峰。後來的豪放派詞雖然也表達國破家亡的哀痛,卻再沒有辛詞那種奮發有為的氣概。民族戰爭處於低落狀態,閃爍著強烈愛國主義光芒的豪放派詞也隨之低落下去。
南宋後期小朝廷一再打擊迫害愛國救亡將士,苟且偷安,給正直、敏感,有民族氣節的士大夫沉重的心靈創傷。“誰念漂零久?漫贏得幽懷難寫。”(薑夔《探春慢》),在這一部分正直的士大夫心目中,傳統觀念動搖了,甚至愛國熱情不再和忠君聯係在一起。薑派詞人正是這樣的一群知識分子。他們的大多數沒做過官,過著慕僚清客,浪跡江湖的生活,他們的文學創作也不求上至朝廷補察時政。“宮裏吳王沈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吳文英《八聲甘州》),他們是沉睡國土上醒著的靈魂,他們沒有經曆軍旅生涯,不象辛棄疾、文天祥那樣具有民族英雄和愛國詩人雙重身份,但是他們有民族氣節,不與主和派合流,他們是清醒者卻又無力反抗黑暗統治,盡管他們一再標榜自己是“道士”,“清客”,徘徊於花間月下,“黍離之悲”卻從未淡忘。當他們報國無門,一片感慨無發泄之處時,他們便尋找一種隱晦、含蓄、和暗示的藝術形式,把山水草木當成他們主觀世界的對應物以寄托情懷,表達他們對故國家園的思念和對身世飄零的哀歎。他們走到一條反陳述、議論重主觀、暗示的藝術道路,也是不足為怪的。
薑夔是以白石道人的身份說詩的,不難看出直接影響薑夔、吳文英等薑派詩人的是道家思想。他們對現實,對人生抱一種懷疑的態度,“他們以精神為絕對的實在,而外象則屬於虛假。”(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道家所創立的“心齋之說”到了南宋時期的陸九淵已經發展為“心學”學派,提出了“宇宙便是我心,我心便是宇宙”,陸九淵“心學”學派否認理性,認為心外無理,心即理,人心就是萬物的基礎。“以心會心”,也就成為這些詩人理論上和藝術上創新的思想武器。
當然,儒家的程朱理學對薑派詩人同樣有著不可低估的影響,“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儒家傳統詩學致使他們在作詞時注意到含蓄,有餘蘊,即作詩須含不盡之意在詩外,“詞意俱不盡,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白石道人詩說》)這就是說通過廣泛運用意象組合造成一個境界把作者的旨意暗示給讀者,言此物而聯想他物。
解讀南宋薑派詞人的作品,我們可以深深地體會到南宋時期文人內心深處無法溝通的寂寞、孤獨,和找不到出路,看不到光明的苦悶情緒。這正是處在內憂外患的社會背景下人際關係進一步惡化的反映。應該說對於我們了解南宋時期的社會矛盾和人們的心理狀態有很高的認識價值,朱熹曾經對薑派詞作過這樣的評價:“作兩句破頭,是多少衰氣。”薑派詞人沒有粉飾那個充滿衰氣的現實,他們的詞中表現的情感是曲折的,同時是真實的,所以他們的藝術成就是不容低估的。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在今天我們所讀到的《中國文學史》(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等編寫)上,是這樣評價薑派詞作的,“這種’衰氣’隨著南宋國勢的不景氣而愈來愈甚,表現在各種文學作品裏,而以詞尤為顯著。”(引自《中國文學史》664),其實透過這些充滿“衰氣”的心靈折光的詩篇,我們能更質感地認識那個不景氣的南宋國勢以及造成衰敗的原因,正因為這樣我們今天才很有必要也應該引導讀者去重新認識它解讀它。而不應該譴責真實反映了那種衰氣的詩人和他們的作品。
“臨分敗壁題詩,舊墨慘淡塵土”(吳文英《鶯啼序》),“莫開簾,怕見飛花,怕聽啼鵑”(張炎《高陽台》),隻要讀一讀薑派詞人的這些作品,你便能獲得南宋後期那種淒涼的亡國之悲,士大夫身世飄零之感和報國無門的悲痛印象。就連他們作品中占有一定比例的愛情題材詩詞,也不同於柳永、秦觀,周邦彥等北宋詞人的作品。他們常常不止於寫夢寐相思,和浮豔的情調完全無緣,沒有絲毫猥褻成分和脂粉氣息,他們常常結合身世表達一種永誌不忘的愛的追憶。這一類作品還常借情侶的燕酣之樂,別離之愁,暗示國家興衰,因此我認為俞平伯先生對薑派詞人的評價是很有真知灼見的,他在《唐宋詞選譯》中寫道“他們(指薑派詞人)每通過典故詞藻的掩飾曲折地傳達卷懷家國的感情,這不能不說比之花間為深刻,也比北宋詞有較大的進展。”
象征主義這個名詞是舶來品,也是現代外國文學中的流派之一,然而象征主義的種種手法應該說在南宋薑派詞人的創作中就已經開始十分嫻熟地廣泛地運用,今天我們在理解薑派詞的認識價值的同時,需要對它的藝術價值重新給予應有的肯定和分析。這對於當代中國新詩繼承民族傳統,對於新詩創作的繁榮應該說是有借鑒作用的。
平民化與民間立場
彭:上次我們談女性主義與中國傳統文學,還是剛剛開了一個頭,這個話題很有意思,談完以後,想到很多方麵還沒有談透,比如你在上次對話中提到的女性主義與中國民間文化的關係,沒有談,這個話題是很有東西可以挖掘的。
駱:像民間文學中的民間傳說、民謠、山歌、民歌,女性主義的色彩就很濃厚,甚至是母權社會的遺風,尤其是湖南某些少數民族地區的文化習俗。我曾經在《從楚文化看婦女》一文中引用的文學作品,除了引用《楚辭》、《漢賦》以及一些古代詩人的作品外,大量引用的是湖南的民間文學。
彭:你的話題激起了我的一種願望,從比較文學的角度來談也是一個很大的課題。《湘君》《湘夫人》,其實西王母、嫦娥、洛神都是研究對象,都是我們的女神——詩化的女性形象。你的詩歌創作從一開始,就注意承接本土的現實主義的傳統,從你早期的《鄉村的風》開始。但是你有一個缺陷,你自己的定位有點把握不準,有一段日子你幾乎是放棄了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