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江:很重要的一點,是講究文化的特質。它不去特別地鑒定什麼東西是對或者不對,關鍵是它曾經在我們生活中存在過,把價值的闡釋更多地留給後人。
駱曉戈:比如說女人的裹腳布。
李小江:纏足的過程也要講的。我們在口述史中有一個專題:“纏足”,記錄纏足的過程和被纏足的人的體驗。
駱曉戈:小江,我早就聽說你們在做這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婦女口述曆史一百年。聽說裏麵找了一些女紅軍,她們口述出來故事的特別生動,和書麵上做記錄的東西不一樣。你們做這個工作肯定很有意思也很難。
李小江:確實是非常有意思的。它是一個探索的過程,雙重的探索。我自己就有一個夢,我也在追我自己這個夢,圓我自己這個夢:找回一部女人的曆史。今天做博物館也是想辦法在今天的生活中,盡量把那些可以讓我們後人還能夠看的東西保留下來。口述史也是這樣。像婦女裹足史,怎麼樣趁這些人還活著記錄下來。因為我們能從在文字上看到的所記錄下來的確實非常有限,再加上過去有一種傳統觀念,什麼該記什麼不該記,這個該記的過程中就把很多婦女的東西都刪掉了。做口述史有一個好辦法,這些婦女講親身經曆,從過去的舊社會到今天慢慢走向新社會,慢慢地站起來,讓她們自己來談論這個過程。
我們做的口述史不僅是女紅軍,還有更多層麵上的普通人。我剛才提到的像纏足,還有一些過去的婚嫁,一直到解放以後,包括女性頻道的電視專題“八千湘女上天山”,都是我們的選題。讓這些婦女把她們自身的命運記錄下來。
駱曉戈:你都是用錄音的形式吧。用不用文字形式?
李小江:完全錄音。文字也是根據錄音整理出來的,包括方言、口語,我們一點都能動,不能改。我不能再犯過去曆史上的錯誤,以自己狹隘的觀念審定什麼該記錄,什麼不該記錄,不這樣,都留給後人。我感非常自豪的就是,在做這件事的過程中,女人自己發現自己,女兒在和母親和奶奶的交流過程中認識自己,這叫世代鏈條。還有一點,在做的過程中我們成長起來一批女史學家。
駱曉戈:這是挺有意思的。你說婦女口述史這一塊之外,博物館裏麵還有一些別的部分吧,比如說剪紙。
李小江:對現在我們有一個專題,是婦女的工藝品。我們要求是民間的,因為這種民間剪紙可以有很大的展示空間。陝北的婦女幾乎人人都會剪紙,但是如果她拿到城市裏來,看了就很土,怎麼這麼的笨粗?不像我們做的精工細雕。但在陝北塬上,茫茫的黃土色,窯洞窗子上一個紅剪紙粗粗獷獷地貼在那兒,一下子就被照亮了。你會感覺到,這些女性在她們的日常生活中怎麼去發現美,怎麼創造美,它給人一種震撼力。
駱曉戈:換到那種特殊的人文環境就不一樣。
李小江:對!而且我發現婦女的這種審美價值、文化價值和我們過去講的抽象的、定義上的美術很不一樣,很多東西都是和生存、生活、生命緊緊地聯係在一起的。當你能夠學會欣賞它的時候,你也可以從它那兒汲取一種生命的源泉。
駱曉戈:這是過去的史學家們不會看中東西。小江,你好像做的都是一些很了不起的事情。
李小江:這個事情不是一個人能做完成的,得很多人來做。不能要求我們這一代女人把所有的事情做完,開個頭,開個好頭,是我們的責任。從我們這一代人開始,女人為自己做事。而且從這一代女人開始,女人不隻為女人做事,女人還為社會做事。
駱曉戈:對。現在就有許多女人,不僅僅隻關心婦女的生存狀態,同時還關心男人的狀態。
李小江:包括關心社會生態、環境,更多的人類關懷,不僅僅是停留在女人幫女人。當然女人要想幫社會,必須首先自覺、自強,有能力自己幫自己。所有的問題呼籲社會都來關心。幹什麼?先自己解決!學會自己關心自己。
駱曉戈:我挺同意您的觀點。從整個男女性別來看,現在婦女的生存空間和生存質量,求進步的這種積極性和進步的程度,都是男人無法比擬的。
李小江:是現在很多的男人無法比擬的。
駱曉戈:更是我們的老祖母、母親那一代人無法比擬的。我們作為這一代人還是有點幸運的感覺。
李小江:是,是這樣的。我們這一代人正好符合這個新舊轉換過程。不幸的就是可能會在某些個體的命運上,承受過多的負荷,包括在社會生活中下崗,包括在家庭生活中我們說的秦香蓮。可能轉型過程中的問題會在我們身上表現得特別突出。但是從整體看來,我們這代人是有責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