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章(2 / 2)

一般結拜姐妹的女子是歲數相近成為結同庚姐妹,也有年齡差距大的,但是大體是家庭境況相近,誌趣相投。正因為女書這一女性獨有的文字的傳承,使當地婦女對於女性之間的情誼有著不同尋常的理解。這種不同尋常的女性姐妹情誼可以從下麵的三個方麵理解:

一種姐妹之間扶貧幫困:當女人年老寂寞,或者家中出現了天災人禍的時候,可以找當地會女書的女性幫助,讓女友將自己傾吐的痛苦記下來,寫成自傳。這往往是掌握女書這種婦女文字的女性幫助沒有文化的女性的一種幫助形式,在當地會女書的婦女被認為是當地品行和才智出眾的女人,受到婦女姐妹的尊重。所以女書的傳承過程中,一般會讀會寫女書的人是童年少年時期由家中會女書的長輩或者長輩請人教會的。一般教人讀寫女書是不收取學費的,女書的傳承憑借著當地婦女對女書傳人的尊重,憑借婦女之間的友情交往。

第二種便是會女書的女友之間的情感和信息交流。比如姐妹之間有的人生孩子了,有的出嫁了,有人生病或者有誰去世,互相送女書既是信息交流,更是一種情感的交流。

其次女書往往成為女友之間的信物或者禮物,在長期使用女書的過程中,婦女們熱衷將女書繡在花帶或者衣邊上,或者將女書製作為一種工藝品。如女書中“賀三朝書”是常用的一種形式,黑色的緞麵,裏麵的女書用宣紙裝訂稱冊,一般在前麵三頁寫上女書,後麵便留出空白頁碼,便於對方在閑暇時光或者有心事的時候續寫。這種賀三朝書中常常夾著繡花用的五色絲線,使得賀三朝書、以及女書花帶、賀三朝書成了表達祝賀和祝願的吉祥物。

這種女性之間的友情的確是不尋常的。我們應當看到在男權為中心的社會中,這種婦女情誼是婦女語言文字所具有的神奇的紐帶的力量。“諸多語言群體發明各種神話或譜係,來說明他們慣常使用的語文起源、發展以及標準化的通用語法,並強調他們的語言是擁有悠久傳統的。”([英]埃裏克.霍布斯鮑姆:《民族與民族主義》)女書也不例外,作為在男權社會的狹小的空間生長出來的婦女文字:女書,同樣形成了自己語言的神話譜係。女書的特征是婦女苦情的載體,那麼關於這種女書文字起源的傳說,帶著十分典型的婦女苦情特征。在查閱當地資料的時候,我發現關於女書的來曆傳說較多,但是大致情節不外乎的是這樣描述的,相傳在唐代也有說是宋代,一位江永上江圩姓胡的美女被選入宮中做皇妃,據說在她的一生中隻與皇上見過三次。後來皇上去世,便遭到冷遇,遠離故土的皇妃,被終日囚禁在宮中,便發明了女書這種獨特的文字書來寫家信,表達她對故鄉的懷念,感歎自己身為皇妃,實際上不如故鄉江永的村婦過得自由。分析這種神話和譜係也是十分有意思的,第一,女書的來曆十分高貴,是皇妃發明的,而且是故鄉人。第二,發明女書的皇妃比女書傳人更加苦大仇深,比生活在江永故鄉的女子更是苦上加苦,女書的發明人便成了婦女苦情的集中代表和象征。那麼想想古代的女書前人,大家說唱女書的時候,婦女苦情似乎有了一種釋放和轉移,就在這種語言的傳承、使用的過程中婦女的情誼愈發顯出珍貴,顯示出來自婦女言說傳統的力量,因此具有一種曆史上祖祖輩輩的女性凝聚的力量。因此女性傾訴生存焦慮的過程同時是一種凝聚情感聯係情感的過程。

“三朝勸聲姊娘聽,不氣樓中女日完,已是朝廷製錯禮,世煞不由跟禮當。安心人(入)門過幾日。撥開愁眉見六親……”這一段表述的是作為樓中女告別的唱詞,她們因為要好的姐妹出嫁到他鄉,再也沒有機會相聚了,可是作為樓中姐妹,勸慰對方嫁到婆家,要撥開愁眉,要善待六親,不要責怪夫家,因為要怪應當怪朝廷製錯了禮。這個禮,當然是指禮教。這種眼光無疑是充滿了女性批判現實的睿智的光芒,與傳統中國社會中產生的女性作品相比,女書的寫作拋開了傳統中國以男性為中心的價值標準,她充滿悲喜之情,聚散之跡,單刀直入的是對禮教的批判,涉及的是婦女生殖以及生離死別的主題。女書的寫作超出了傳統女性寫作狹小的個人情感圈子,她們不寫“閨怨”、“思婦”,不寫女子不得金榜題名。唐代女詩人魚玄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一直被當成女性寫作的名言流傳,可是細細體味,其中所表述的仍然是期盼被皇權賞識而得不到賞識的一種悲哀——希望女子和男子一樣可以通過科舉走仕途的願望。這一切仍然沒有走出男權文化的視野。而女書中大聲疾呼的是“已是朝廷製錯禮,世煞不由跟禮當”,這使得女書寫作有了一個嶄新的視角,她的批判現實的意義和境界,大大超出了同時代那些在男權為中心的上流社會中女子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