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書:女性生存焦慮的集中表述
在一次次閱讀女書的過程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一種女性生存的焦慮不安,且放開女書中常常表述心情的時候出現“焦枯”這一詞不談,我們從女書中反複說唱的內容來分析。在女書中女性生存焦慮的集中表述有如下三個方麵是反複出現的話題:一是女子成人了,嫁還是不嫁?如“十分可憐真難舍,花轎如風到貴門”第二個反複吟唱的主題是出嫁女回娘家後,住了些日子該落夫家了,歸還是不歸?如“起看望來流珠哭,轉身入門冷雪霜”第三個方麵是關於女性結拜的姐妹之間,“送冷姐樓鬧熱他,剛好老成不在家”因為婚嫁要遠離他鄉,姐妹的團聚散還是不散?
在舊式的父母包辦婚姻中,很難說是兩廂情願產生的情愛,那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否順從呢?在女書中反映一種十分矛盾的心理,“家中做女家中好,日出三丈女起早,去到他家做媳婦,墊起枕頭聽雞叫……做女吃得盤中菜,做媳吃得殘羹湯,”可是假如女子沒有人來說媒,又擔心女子嫁不出去怎麼辦?在江永女書流傳之地還流傳著將出嫁的女子的衣服縫死的習俗,據說將出嫁女子的衣服都用針線縫死,是為了嫁到婆家後避免男子接觸女子的身體,可是男子如果不接觸女子的身體,女子又如何可能懷孕生子呢?於是待嫁的女子和姐妹們一邊縫製這種衣服,一邊唱著女書,表述自己這種嫁與不嫁的矛盾心理。
第二個反複吟唱的主題是女子出嫁女回娘家後,住了些日子歸還是不歸?也就是說是長期住娘家,還回不回婆家?這種矛盾心理應該說與當地瑤族“不落夫家”的習俗影響有較大的關係。“不落夫家”指的是女方出嫁後第三天回到娘家,以後每到農忙或者節日,男方便派人去接回來,直到生了小孩後,才到男方家定居。
瑤族是個遷徙的民族,宋末元初開始遷入湖南江華瑤山。那時他們處在“深山重溪中,推發跣足,不供賦役,各以其遠近為伍”的母係製氏族社會。後來隨著生產力的發展,母係製漸漸為父係製代替,但在民間社會生活中母係之氏族社會的遺風至今還保存著。據史料表明“江永境內的瑤民除了所謂民瑤(熟瑤、平地瑤,指被曆代官府順化的瑤民,——作者注)之外,還有高山瑤(又叫過山瑤,盤瑤),即所謂生瑤,清以前不入藉,不服役,不納糧,刀耕火種‘負山而居,男女挽髻,數年此山,數年又別嶺,無定居也。(《永明縣誌.風土誌.瑤俗》)’”在瑤族婚姻習俗方麵,大山區的瑤族有個顯著的特點是“招郎”。所謂“招郎”,就是男嫁女家,瑤族女子向來在社會中享有很高的低位,一般不外嫁,留在家中“討丈夫”。她們主要招本民族的男子,有的也招漢族或其他民族的男子為“郎”。沒有女孩子的人家,往往要接養一個女孩,長大後好“招郎上門”。延續家族。
應當說女書的流傳地多是漢族與瑤族雜居地域,瑤族的這種婚嫁風俗自然會影響到漢族以男性為傳宗接代的風俗,在女書唱詞中是長住娘家,還是回婆家的矛盾心理,描述頗多。尤其是出嫁女子的家庭中沒有兄弟的,比如“同胞二個花無用,亦沒弟兄真淚流,姊亦出鄉難回府,跟著爺娘急曲多,唯我細姊命賤薄,跽出四邊不如人,三朝奉言訴出聽,你們惜聲我可憐,醜命爺娘年來老,隻哭事情沒倚身,做攏你邊不見過,本亦常言人惜人,你處三個多為貴,隻是可虧我一人。”(宮哲兵主編:《婦女文字和瑤族千家峒》)
往往在這一類歸與不歸的唱詞中表述的是對家中老人無人照料,回到娘家,又往往擔心婆家的家務無人打理。在表述這種矛盾心理也流露出她們對於多子多福的生殖的崇拜,她們往往感歎“無弟無兄不如人,”“父母先前命勻稱,兩個嬌兒三朵花”,我原來下放的農場位於廣東廣西交界的十萬大山山脈,那裏的農場人家正是這種“多子多福”的生育觀念。
第三個方麵是關於姐妹之間的團聚,散還是不散?如果說以上兩個方麵是女性生存自述中普遍關注的話題,那麼這一題材正是江永婦女有著獨特的生活環境所致。在中國的曆史上,女性人群集中的生存空間裏常常充滿著明爭暗鬥。《紅樓夢》中對大觀園的表述便是一個例證:“一年三百六十天,風刀霜劍嚴相逼。”(《葬花吟》)在聚族而居的中國式大家族中,對婦女的鉗製、管教和壓迫往往來自家族中年長的女性。但是據江永縣誌記載,女書流傳地的婦女一般有結拜同庚姐妹的習俗,她們大多以在家中紡棉花鄰家姐妹為主,有的是三五個,有的六七人,甚至人數更多一些,這種結拜的姐妹據說比親生姐妹還親。比如江永夏灣村的女子結拜姐妹時“雙方互送禮物,比如:毛巾、襪子、手帕、女書之類,並且各自請對方吃一餐飯。”(趙麗明主編:《中國女書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