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1 / 3)

永州女書田野考察劄記

2004年6月1日星期二,晴

我是上午12點到達永州的,剛剛放下行李,永州民委幾位好客的主人便來到我的住處。民委主任王明生是我的大學同學,小飛是民委的專管文化工作的科長,她自我介紹是瑤族,而且是高山瑤。這個我一點不懷疑,我畢竟在湖南多年,對於瑤族的相貌還是有點感性認識的。接著同來的幾位都說是瑤族,這個就讓我找不著北了。高山瑤因為常年生活居住在高山,靠背簍背東西,較平地長大的民族來說,他們的背上甚至在頸部,有著比一般人更為厚實的肌肉。盡管我見到的眼前幾位都是身著漢族服裝,可是你就憑著這個特征能分辨出他們是不是瑤族。可是為什麼這些人都稱自己是瑤族了呢?

這成為我心中的一個謎。

下午3點,我拜訪了女書研究專家謝誌民先生,謝先生剛剛從武漢中南民族學院聘請到湖南的零陵學院,零陵學院新近成立了女書暨瑤文化研究所,謝先生是該所的學術顧問。我這一趟到永州也正是因為我手頭有一個女性研究的科研課題“女書與楚地婦女”。有一些問題正要向謝先生請教的。

謝先生是武漢人,也是武漢人的性格,劈麵沒說三句話,便全盤端出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女書是瑤字。為此他談了自己的觀點:1、女書與漢字的造字沒有對應關係。謝先生舉了幾個字例:狗,漢字的造字是形聲字,從犬從句,女書中的“狗”,以象征口伸長舌頭的狗頭之造型為字;芒,漢字的造字是形聲字,從草從亡;女書中的“芒”,以器物口朝上之形;災,漢字的造字是形聲字,從穴從火;女書中的“災”,以水淹到腳上為字形;安,漢字的造字是形聲字,從女在穴下;女書中的“安”,象八卦的吉卦的卦象。囑,漢字的造字是形聲字,從口從屬;女書中的“囑”,是一隻側身的鳥與人言談的象形……

謝誌民:女書的構成起源於百越人的記事符號,它的始創者應該是古越人,古代越人,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它的文字構造中反映了非常明顯的古越文化。

我記得在許多年以前,我到湖南的通道縣,參加那裏侗族的4月8趕歌場,有一位老婆婆送給我一塊侗家的織錦,是用來鑲嵌在背小孩的背帶上的,上麵的圖案有一圈鳥頭人身的人手拉手,老婆婆告訴我說,這是祖先,是鳥人,鳥人是他們的祖先,所以我對於南楚地域這種對於鳥的崇拜是早有所聞的。我便問謝先生:“您認為在女書中有多少是鳥的象形字符?”

謝先生告訴我,在江永縣一帶,女書的流行區中,有很多鳥的符號和崇拜鳥的傳說,女書的筆畫隻有4種10類,其中鳥的象形占有將近一半,漢字的筆畫有8種36類,所以從筆畫上也沒有相對應的關係。而這個崇拜鳥的民族,就是生活在新石器時代的古越人,古越人是中國很多南方民族的祖先,在那裏發現的大多數文明都與這個民族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因此,一些研究者根據女書文字構造推測,古越人才是女書的始創者。

女書從源頭上考察,就不屬於漢字文化圈。

據現在女書研究專家的考證,女書流傳至少有一千多年曆史。過去的考古學家為什麼沒有過關於女書文字的記載?也許我們的史學家們注重出土文物中的陶器、玉器、石器、銅器和鐵器,注重發掘和考證那些器皿上的文字和刻畫符號。卻忽略了還有一種曆史文字的載體——織物。女性主義認為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裏,女人的曆史往往容易被忽略被遺忘,而女人的曆史依然如春華秋實在承前啟後地延續著,隻不過女人的言語變成了沉默的幕後的,甚至沉澱在社會言語的底層,沉積在林林種種經女人的一雙雙手編織的織物符號之中而變得麵目依稀,難以辨認了,所以女性主義主張在織物中尋找女人的曆史。

謝先生的桌上有一本《奇特的女書》(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5年出版的,由金波等主編)上麵載有張柏如《江永女書與百越文化的關係》,“織錦技術在三千年前就形成了,古代的斜織機與織錦圖案、符號的互相依存,是原始符號保留至今的原因,女書起源於織錦符號就不足為怪了。”我隨手將這一段相關的論述記載下來。

2004年6月2日,星期三,晴

一大早,我們一行上路了,車子進入雙牌縣境,眼前便是都龐嶺,公路在崇山峻嶺中盤行,公路的一側是高山,另一側則是長達百裏蜿蜒的瀟江水,據清康熙《永州府誌》載:“雙牌原名瀧泊鋪”,“下瀧船似入深淵,上瀧船似欲升天”。“雙牌”就是“瀧泊”的諧音,意思是指上瀧下瀧的船隻到這裏方可停泊。這是一個很典型的高山縣,山多人少,1737平方公裏的麵積,居住人口隻有16萬多。占的地盤不算小,卻常常被人稱之為“小縣”。在山中盤旋,往往一個彎沒有拐過來車子又打著方向盤,朝另一個彎拐了過去,人在車上有一種被誰甩過來又甩了過去的感覺。想想這裏的山民進進出出都要接受這樣摔打,那些在城市一坐車就嚷著會暈車的人,恐怕要到這裏體驗一下,才知道什麼是暈車的滋味。我從來不暈車的,都覺得有點暈車了。

好在同行的小飛是高山瑤,她用高亢的瑤家山歌伴我們在大山深處盤旋。

“接哥來哎,背刀砍路接哥來,砍條大路來接哥,請問哥哥~你幾時來?”

這歌一起勢就讓人精神振奮,這種在山頭對唱的瑤歌調子很遼闊,帶著山風一般的質樸和純真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