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1 / 3)

劉向與《列女傳》

一篇談美國婦女曆史的文章提到直到十九世紀才有人意識到婦女也應該屬於曆史的一部分,而即使到那時所謂的記錄下的婦女也隻是相當有限的一些"要人",大量的婦女仍然在曆史之外。

在與國際接軌的今天來看,劉向的《列女傳》的一大價值應該在於它是一部婦女史.在如此之久遠的時代——公元前10年,中國婦女已經被當作值得作為傳記記錄的對象,被有意識的記錄下來,這著實可貴,加上其記錄內容的豐富,人物的多樣,生動地再現了許多曆史與當時的婦女生活細節。同樣的地位,西方婦女則晚了一千多年才得到。這一點不誇張。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的曆史不是“history”。因為中國婦女從古自今,可以說來沒有感覺被完全排擠在社會生活之外,而是從來扮演了一定的社會的角色,比如說男主外,女主內,這裏雖說以男性為中心,婦女的社會地位低於男性,但並不是被排除在社會之外的。而這一點應該說與史書從來都有關於君子與淑女的記載,也就是說中國史學從來都有記載婦女事跡的傳統。

應該說對於周朝禮樂和儒家文化的典籍化,是從漢代開始的。由漢代儒者輯錄的《禮記.禮運》中寫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①”這裏的男有分,是指男人有名分,有職業;女有歸,是指女人有穩定的婚姻家庭,生活有歸屬。這種男女的社會分工定位是根據當時社會客觀環境而言的,提倡的是一種天下大同,天下為公的“仁治”和“養生”的治國理想。

漢代大儒者劉向是中國第一部婦女傳記的作者,寫作時間大約為公元前20年間左右,其中孟母擇居,秋胡戲妻等等曆史上的婦女故事均出於此,而且這些故事至今仍然流傳。作為孔孟之學創始人之一的孟子,相傳孟母便是以為傑出的女性,為了孟子學業有成,她曾經三次擇居,當少年孟子自以為已經完成學業回到家中,孟母為了教育孟子必能半途而廢,當著孟子的麵,將正在織布機上的一匹未織完的布剪斷了。孟母告誡少年孟子,你還沒有成大學者,如果放棄學業,就如同這一匹沒有織完的布一樣啊。從此孟子專心致誌成為後人崇尚的亞聖人。這裏包含著孟母高尚的品德和過人的智慧。

又如秋胡戲妻,說的是名叫秋胡的男人外出服役歸來,路過一片桑葉地,見一美女便上前調戲,這位美女不從,秋胡無奈,隻好逃去。及至秋胡歸家,奉金遺母,使人呼其妻出見,才知其妻乃是采桑婦。秋胡自是又驚又喜,但妻子羅敷婦覺得自己辛勤持家孝順公婆,卻落得丈夫的汙辱,她為丈夫的行為而羞愧,便投河而死了。這一曆史故事千古流傳,成為後世的戲劇、唱本的素材。

有必要介紹一下劉向撰寫《列女傳》的曆史背景和劉向的為人。據班固所著的《漢書.楚元王傳第六》記載,劉向為人簡易,無威儀,廉潔樂道,不愛好交際和世俗,十分專心於經術,“晝誦書傳,夜觀星宿,或不寐達旦。②”他寫作《列女傳》的動機應該從漢成帝即位的時候說起。當時帝元舅陽平侯為大將軍,倚仗太後的勢力,將他的兄弟七人都封為列侯,在劉向看來,這是十分危險的信號。外戚權勢過大,難免不造成國家政局的動亂,他屢次上書諫曰,提醒皇帝“安不忘危,存不忘亡,”為了說服皇帝,劉向查閱了上古以來一直到春秋至秦漢曆史的災異記載,曆史上帝王因為奢淫而亡國的沉痛教訓比比皆是,劉向進一步深究帝王奢淫墮落更深一層的原因,深感實行王教“由內向外”他認為帝王身邊的女人教養如何,關係重大,往往會因為這些女人沒有深厚的禮教自律,導致帝王生活奢糜腐敗,就說曆代帝王下葬的情況吧,殷湯根本沒有人知道下葬在何處,自黃帝以降至文、武、周公,他們的後人都順從他們的意思薄葬。可是到了秦始皇,葬禮十分奢華了,“秦始皇帝葬於驪山之阿,下錮三泉,上崇山墳,其高五十餘丈,周回五裏有餘;石槨為遊館,人膏為燈燭,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臧,機械之變,棺槨之麗,宮館之盛,不可勝原。又多殺官人,計以萬數。③”後來天下服苦役的勞工造反了,自古至今,葬禮之盛大沒有人能比得上秦始皇,可是數年之間,他的墓便被牧羊人一把火燒了!

劉向在列舉曆史上的教訓之後,歸結到政權是否穩定,一個關鍵的問題是執政人的道德品質問題,如何教化,如何真正實行王教呢?劉向認為“無德寡知”的人,生活越是奢侈,垮台越是迅速。劉向進一步推論“王教由內及外,自近者始。④”要促使帝王實行王教,當然要從他們身邊內人的教育做起了,從這個目的出發,劉向采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可法則,及孽嬖亂亡者,序次為《列女傳》,凡八篇,以戒天子。及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奏之。數上疏言得失,陳法戒。書數十上,以助觀覽,補遺闕。上雖不能盡用,然內嘉其言,常嗟歎之。⑤”劉向的《列女傳》是一部名符其實的諫書,果不其然,就在劉向上奏《列女傳》不久,果然出現了外戚王莽篡位的政治混亂局麵。對於那時政局混亂的情形,在後漢書中有詩為證: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誌欲圖篡弒,先害諸賢良。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強。海內興義師,欲共討不祥。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其二章曰:饑當食兮不能餐,常流涕兮眥不幹,薄誌節兮念死難,雖苟活兮無形顏。(摘自《後漢書.列女傳》)

範曄在《後漢書.列女傳》收錄了劉向列女傳的若幹篇章,其中詩、文、情、趣、理、事均十分精彩。尤其是結束處的詩句對當時政治動亂情景的描述今天讀來仍然讓人肝腸摧裂,唏噓不已。

國學大師章太炎曾經高度評價《後漢書》的《列女傳》搜次不行,不專節操。應該說劉向的《列女傳》對於男女的德行操守是平等看待的,“秋胡戲妻”便是對於男性不講德行的鞭躂。自劉向之後,史書都照此體例,有專門的列女傳章節,記載各個朝代婦女事跡。列女,本義是排列之意,並非烈女之意。當然後來的婦女觀發生一些變化,到了明史的列女傳幾乎演繹成了烈女傳,專門記載節婦烈女,當然這些便是後話了。

班昭與《牛郎織女》

在女權主義幾乎已有的定論中,班昭幾乎已經成了封建文化的代言人,幾乎成了被貶被批的對象。我還在一次關於女權主義與中國傳統文學的研討會上,聽過有學者將宋代的李清照與班昭作比較,認為班昭的在中國文學史的地位大大低於李清照,是因為班昭撰寫《女誡》。在很長的時間內我也持這種看法,因為幾乎是眾口一致的,也因為這種說法與我們的意識形態十分吻合,很容易讓人不假思考便附和與讚同——凡是舊中國的傳統中國的東西尤其是主流的東西都是糟粕,而沒有去認真體察班昭當時的社會環境和曆史背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