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2 / 3)

從貴陽向西行,半天的旅程,便到了安順,在安順吃了一頓午飯,繼續向西,便到了安順的一個叫蔡官的集鎮,我們的車到蔡官時正碰上趕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最醒目的是女人的頭飾,有用五彩布條將頭發高高豎立成一個盾牌的,也有用一根酷似碧玉簪的東西插入盤好的發髻中的,據說這兩種不同的發飾是他們民族不同的標誌,盾牌式是布依族,插簪的是苗族。車到蔡官不得不停,誰都想在近處好好的看看這五彩斑斕的服飾與頭飾。我領著我女兒下了車,她和她的小夥伴時不時指著這個或那個頻頻發出哎呀,哎呀的驚歎聲,我帶的照相機是個“傻瓜”,十分的傻,兩個女孩兒爭著要拍照。就在她倆你拍一張,我拍一張爭得不可開交時。突然冷了場,“傻瓜”塞給了我,他們發現新大陸了。

是的是的,是紅皮蘿卜。

怪不得,這種蘿卜的皮實在是紅得太美了。很深很深的玫瑰紅。

一問價錢,才一角錢一斤。

一角錢一斤的蘿卜當然十分好,因為這麼便宜,可以肯定是沒有施過化肥的,我們當然是毫不猶豫地搶購一大堆,好在上車後大大方方地請客,做人情,我和兩個孩子一人拿幾個,一邊走,一邊給她們細說生吃蘿卜的種種好處,可以預防感冒,預防腦膜炎呢。於是這兩孩子從這蘿卜的外表到內容,從滋味到理性認識都對手中的紅皮蘿卜有一種由衷的傾慕和向往。她們一會兒親一親它,一會兒用鼻子嗅一嗅它,待我不注意時,幹脆用牙齒啃它,這一啃,問題就出來了——“媽呀,真苦,真辣呀!”

“哎呀,舌頭辣麻了!”

這個,辣辣才好,治感冒。旁邊的另一位家長主意更好,今天到了住宿地,用這些紅皮蘿卜做“根雕”。有了這個好主意,紅皮蘿卜頓時又成了搶手貨。你完全可以想象紅皮蘿卜雕刻後的美麗情景──表皮是很深很深的玫瑰紅,中間是碧玉一般清淩剔透的蘿卜心。雕刻成什麼形狀不動人呢?

奇怪的是這是八月份,這裏似乎是夏季的冬瓜和冬天的蘿卜同時成熟,剛才的太陽光還挺耀眼的,一下子下起了傾盆大雨來。

這大概是雲貴高原特殊的氣候吧。雨一下來,風涼嗍嗍的,很冷很冷。

貴州的布依族人生活在素稱“山國”的貴州西南,這個在地理學上被稱為雲貴高原的地方。漫山遍地的片石都是他們的建築材料或者說建築藝術材料。

進寨子的路全是片石鋪成,橋是磚石的橋墩,片石的橋麵,而寨子的圍牆和房子都是磚石和片石的結構,說它叫磚石,片石,是因為石頭的形狀方方正正的很整齊,很像是人工用水泥澆築的預製材料。方石當牆,片石當瓦,的確是絕了。走進綠樹掩映下的灰白色的石頭寨,很像是由巫女領你走進一段童話,或是一段民間傳說裏了。

石頭山上很少見樹,能活下來的隻有野草,所以這寨子裏與人相伴的最親密的隻有牛。這裏的石板路上牛屎極多。

有一位八十多歲的奶奶坐在門口打草鞋,她的麵前是一架木製的打草鞋機,我問她,一天能打幾雙草鞋?她告訴我,一天到晚,手不停地打,可以打一雙半。我又問她一雙草鞋能賣多少錢。一角二。我算了一下,她勞動一天,能值一角八分(圖11)。

老奶奶看上去很健康,古銅色的皮膚,皺紋刀刻一般,很深。似乎是石頭寨子的生活給她留下的深深的印記,我請她坐在一張椅子上,給我的孩子當寫生模特,她很樂意地答應了,她坐在那裏的樣子,至今還十分清晰的:她的背後是石頭牆,有一縷陽光塗在上麵,牆根處便是土紅色,有一種水漬形成的圖案在陽光的蒸發下悄悄地變化著。她笑了,很神秘(圖12)。

從黔西南到黔東南,幾乎走的都是少數民族的聚居地,我們從石頭寨子來到了吊腳樓。一路上因為是租的專車,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路線,這樣我們就盡可能地在少數民族地區旅行。奇怪的是,我對這掠窗而過的穿戴不一的少數民族竟然漸漸地崇敬起來,我的漢族意識呢,難道這是對少數民族的認同?據《唐書.南蠻傳》記載:丈夫衣服有衫襖。大口褂以錦繡及布為之。不是嗎?從碧玉簪到釵頭鳳,從苗族的刺繡到頭飾發笈,我仿佛是順著時間隧道倒退到了五百年前的唐宋時期,迎麵而來的不是現代人,是古代人。他可能是唐人,也可能是宋人,他的語言我不懂,甚至他的手勢我也不懂,可我覺得他是懂得我的,因為他是先人,他的某些意識和行為也許正是通過遺傳因子仍然保存在我的身上,隻是我沒有去喚醒它而已。

當我們走進了苗族刺繡博物館,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貴州的苗族婦女是生活在神話傳說之中(圖13)。在一本《貴州少數民族民間美術》的書中,對苗繡的針法有這樣一段記述:苗繡,“這些針法顯然源於我國早在公元前十一世紀的傳統的刺繡技藝,後來,一些傳統的針法逐漸在中原演變,乃至消失,可是時至公元二十世紀的今日,這些傳統的技藝仍在雲貴高原邊緣的山鄉的民族地區保持並廣泛地使用。”“這是高原人民對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作出的寶貴貢獻。”

不僅僅是針法的保留,細細觀看一件件苗繡,我被那種樸實的藝術形象和鮮明、奔放的民族情調吸引了。在苗繡裏,有很多龍的形象,如:跨鳳降龍,下海鬥龍,盤龍護寶,二龍戲寶,仙子降龍等等。龍,在這些苗繡裏變得樸實可愛了,樸實得如同農家門前的一條搖著尾巴的大黃狗。它可以和人逗著玩,可以任孩子把它當成遊戲的對象,根本沒有在北京的故宮裏見到的龍那種威儀和尊嚴。苗繡裏的龍是多姿多彩的,有的甚至是憨態可掬的,可攀、可降、可戲、可逐的。更有意思的是在苗繡裏多是表現女性,比如降龍、伏虎、馴象、出征的英雄,全是婦女形象。苗繡完全屬於農耕文化範疇,是人類原始階段形成的民間藝術的傳承,它明顯地帶著神話秩序時期的神靈崇拜觀念。假如說,一部由文字記載的史書是以男性為中心的,對男權社會的記錄。那麼可以說,苗繡,是繡出來的一部女人的曆史,是一部十分純粹的對女性的情感與想象交融的形象記錄。“在紋樣的組織上,有表現一種動物的;也有以一種動物為主再配上相關的動物的;還有動物與植物、動植物或者動植物和人組合的,構成了苗繡悠遠古拙、撲朔迷離的大千世界。”明顯保留著氏族社會女性崇拜的痕跡。

女人的曆史是唱出來的,苗繡是一篇篇的母親樂章;

女人的曆史是繡出來的,苗繡是一頁頁的女人曆史。

偏向南山長精神

1992年的夏天,我從長沙到湘西的龍山,取道湖北的來鳳進入四川省的黔江、彭水、武隆、到達涪陵,從涪陵乘船過三峽返回長沙。休整了十來天,又隨湖南作家協會和邵陽地區文聯聯合舉辦的三山筆會,驅車前往湘西南的大山深處。前後行程近幾千裏,這次的三山筆會主要是看邵陽地區的三座山:新寧縣的莨山;城步縣的南山和武岡縣的雲山。這一片已經被確認為國家級森林公園而有待開發的旅遊區,特別值得去看看的。而且有一種緊迫感,當然,開發旅遊是好事,就怕一旦開發,本土的民情民風被商業化,而原汁原湯的意味就蕩然無存了。

曾國藩的湘軍和太平天國的策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