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出來的曆史
在一個叫朗德的苗族山寨裏,有兩位婦女專門為我們的到來唱勸酒歌(圖7)。她們的唱法很特殊,音調很高,很有點女高音花腔的味道。我很想和她們交談,可惜她們不懂漢話,後來我比劃著問她們會不會唱漢族的歌,她們點了點頭,表示她們會,然後很具有苗族風味地唱起了毛主席語錄歌:“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我忍不住了,和她們一起唱,隨行的許多人也忍不住和她們一起唱起來。我們很高興,我們似乎被她們帶入了一個即古老又不太遙遠的傳說之中。
早就聽人說過貴州的神奇,當汽車將我們一行拖出貴陽機場,行進在國家級水平的公路上,窗外是細雨霏霏,它清涼清涼的,將空氣細細濕潤淨化後再送進窗內,頓時使我們感覺到是行進在雲貴高原上。路的兩側總有一邊是深淵,一邊是峭壁,山不像是從泥土中冒出來的,很像是誰勤勤懇懇在這裏砌出來的城堡,各式各樣的,有古代的城堡,有民間傳說的巫女的小屋、有神話或童話中的灰房子尖屋頂。層層疊疊的頁岩實在是巧奪天工,生活在其間的人們,當然就是生活在傳說和神話中的人們。
黔東南比黔西南富裕,這個結論是看山看出來的。東南地區的山上是森林,居住在這裏的主要是苗族,瑤族。他們的居室一般是吊腳樓。吊腳樓是木頭結構,前樓有走廊,屋子裏有火塘,我們去參觀的一個苗寨叫朗德山寨,他們以最隆重的禮節十二道“攔路酒”迎接我們,蘆笙吹起來了,一排身著黑長衫的男人在麵對公路的山坡“一”字形擺開(圖8)。勸酒的是苗家的小姑娘,頭上,頸子上,手腕上叮當繁複,銀頭飾。銀手飾,銀胸飾襯著小姑娘的笑臉十分可愛。(圖9)“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是唐代大詩人王維世人稱王右丞在《送元二使安西》所描繪的情景嗎?體態豐腴苗族姑娘,身著胸前交叉的開襟衫,百褶細長裙,裙外又穿飄帶裙,腳上是繡花鞋……這一切具有濃厚的東方傳統色彩,還明顯保留著我國的唐代服飾風格和審美觀念。難怪連與我國一衣帶水的日本,也千裏迢迢來貴州進行尋根考察了。
最神奇的要數安順的地戲(圖10)。
在安順的蔡官,街頭可見懸掛一個個鬼頭的鋪麵,這種鬼頭,今天人們叫它“儺戲麵具”。
儺戲麵具從什麼時侯產生?據中國大陸的學術界人士考證,可以追溯到距今六千九百年前,是一種很古老的宗教文化。
儺戲麵具源於對葫蘆瓢的崇拜,在原始苗人的思維中,葫蘆瓢可以存放穀物和蔬菜的種子,那麼把小蟲子放進葫蘆裏,小蟲子可以孵化變成一隻五色神犬,這種五色神犬也就是被苗族人當成圖騰的守護神,還有一種說法更神奇,說這種五色犬就是苗族的始祖。
至今仍在這個地區流傳的地戲,既是原始苗人假麵具戲這種宗教文化的“活化石”,同時又是500年前在中原地區流傳的官戲“軍儺”的再現。
在蔡官看戲後,我特意走訪了這個戲班子的領隊。他告訴我,安順地戲是公元1600年前後盛行開的,當時明代皇帝朱元璋派兵南征雲南,屯兵安順,建立安順城及屯、堡、關、哨等,聽安順這地名便可以想見它的由來──它與安撫理順南疆的特殊地理關係。因為枯燥的戎馬生活也因為朝拜的禮儀需要,古老的“軍儺”這種古代軍隊的禮儀與當地的儺戲麵具結合起來,成了至今仍流傳在這個地區的儺戲:地戲。在蔡官,地戲劇團特意為我們演出了一場。就我們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它仍然帶著500年以前的曆史的官方色彩,保留的劇目中絕沒有《水滸》、《西遊記》一類旁門左道的民間味,完全是在古老的儺戲中摻進威武雄壯的正劇情調。
你想了解500年以前的中國文化嗎?安順的地戲,從麵具到一鑼一鼓,從每一個招式到折子的按排,幾乎所有的細節都與宋代大詩人陸遊在他的散文中描寫的沒什麼兩樣,在貴州的旅行給人一種錯覺,我們是順著時間隧道向古中國溯流而上了,我們看地戲時,可以說我們與500年前的先祖共有同一個時空。
悠久的古代文化就是在這層層疊疊的山地中完整地保存下來了,這是有名的貴州台地地貌,有的岩層中似乎有一道一道墨汁垂落,活脫是一幅墨跡未幹的山水畫。有的頁岩豎立著,一冊一冊的象是現代博物館內編了號碼的藏書架;有的頁岩一摞一摞的像古代的學者堆積如山的線裝書,什麼叫書山,書籍堆積如山?為什麼要讀萬卷書,走萬裏路,看看貴州的山,就完全明白了。
在貴陽找到一個住所後,我便有了吃的欲望,吃,當然是吃小吃。放下招待所餐廳的華燈與香味的誘惑而不顧,──路過餐廳,我們幾乎是目不斜視,我們以哪裏沒有餐廳為理由,執意撐一把花傘,一頭鑽進貴陽的雨中。
順著市中心繁華的中華西路,左側的小巷便有小攤密密麻麻集會一般,一朵一朵的蘑菇傘,傘沿有滴滴嗒嗒的雨滴連成線。我們從這朵傘下麵鑽到那朵傘下麵,自己帶的傘倒是可以不撐了。
這裏的小吃攤,桌子都被掏成了空心的,中間擱一個大鐵鍋。鐵鍋正咕嚕咕嚕地冒熱氣,看上去這口鐵鍋一天到黑,一年到頭都是這麼冒熱氣的。鐵鍋裏,無論鹵牛肉,鹵豆腐幹,還是鹵土豆,或者是鹵別的什麼,都用細竹條穿插成串擱在鐵鍋裏。幾乎所有的鍋(也可以說是桌子)都是這一個格局,似乎是一種當地的規矩——鍋的當中是一條豬尾巴,僅僅是一條,絕沒有多的,也絕不會缺了這一條尾巴。這究竟是什麼含義呢?看上去豬尾巴在這鍋裏熬的曆史最長,油光滑亮的,水腫似的,特別粗壯。記得我家先生有一回下班,帶了一條鹵豬尾巴回來,切成大大小小的圓片下鍋炒來吃,他要我吃,我說我不敢吃。他頓時瞪大一雙眼睛,不敢吃?這在我們老家可是最上等的菜呢。百聞不如一見,今天我算親眼看見豬尾巴的顯赫位置,這事讓我琢磨了老半天,老想知道這豬尾巴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貴陽的麻辣燙很象重慶火鍋。說它很像,是指形式,內容可大不一樣,一鍋子鹵汁煮了又煮,既無鮮味又無鹽味,僅僅是鹵藥的香味,那味好聞不好吃,我發現本地人吃這麻辣燙時另有一小碟佐料和鹽,用來蘸著吃,我們便爭相要一碟子來,蘸過佐料的鹵菜,鹽味是有了,可又吃出一股鐵鏽腥味,都以為是那鐵鍋的原故。喊老板過來一問,才到知道這鐵鏽味不是別的,全是小碟子裏切得碎碎的那些魚腥草的原故。切碎的魚腥草是白色的小莖,很像蔥白,很嫩。魚腥草是一味中藥,治療婦科炎症是很有名的,從理論上認識這小碟子裏的魚腥草後,我便盡量想吃下之後的種種好處,結果仍然很難接受它。不要小碟子,鹵菜一點鹽味也沒有,要了小碟子,滿是魚腥草味,沒有哪一小碟佐料中不放魚腥草的,我這回可是嚐到了貴州麻辣燙的厲害。也許這正是貴州曆史上缺鹽所造成的飲食習慣。
我們到貴州是八月,正是湖南的酷暑季節,而貴陽卻是細雨霏霏,住處看不見空調或吊扇,床上都是厚厚的褥子、棉被。一問服務小姐,才知道貴陽一年到頭,最熱就算今天這種天氣,對我們來說,已經算十分涼爽了。怪不得他們可以一年到頭的吃麻辣燙,那為什麼將中藥魚腥草當菜吃?是不是因為這裏蚊子大如飛機,傳播疾病的原故,那麼,豬尾巴又是……,我發現腦袋不夠用了,這些問題隻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