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3 / 3)

高高的大霧梁山

“哆耶,哎哆耶,哎哆哩……”

是侗歌嗎?火車一進通道縣境內,我就聽到這陌生而又新鮮的歌聲。順著歌聲找去,原來是剛上車的一群小夥子手提的錄音機傳出的。一打聽,他們是縣城的工人,也是上大霧梁趕歌場的。

“侗歌,你們聽得懂嗎?”我問。

“這錄音就是我們自己唱的,能不懂?不懂還去對歌!“說著小夥子們笑了。

他們是侗家人?對歌者也有了手提“三洋牌”、筆挺的純滌綸褲、中山裝的上衣?他們中有郵遞員,運輸公司的汽車修理工,汽車司機,還有養路工。見我疑惑不解的樣子,一位小夥子告訴我,現在侗族男青年和漢族穿著差不多,隻是侗家姑娘、婦女們喜歡穿侗裝。大多數的侗族青年除了說侗話外,還會講“客話”(漢語)。

到站下車一看:嗬喲,侗家小夥子,姑娘,不下幾百人,全坐著火車到大霧梁對歌來。我和侗族青年工人結伴走,他們聽說我是《主人翁》雜誌社的記者,都說工會會員是一家人。於是,熱情地向我介紹關於大霧梁對歌的美麗傳說。

樹林間一綹一綹地掛著什麼?我被那瑰麗的圖案吸引了,莫不是侗錦?過去隻在歌中聽過“美麗的侗錦,獻上侗族人民一片心。”眼見為實,我擠了進去,細細觀賞。侗錦上有白、黃、藍三原色搭配,這在美術家也是最為棘手的事。可是,在這侗錦上,白、藍為主色組成了幾何圖形的基調,或者說是主旋律,紅、黃、綠點綴其間,繽紛多彩,一點也不顯得“鄉氣”,反倒顯出一種活潑的生機來。

“你看,這是魚花,這一個是鳥花。”俚媽(侗語:大媽)把一卷侗錦擺到我跟前,用手指著說:“這是鳥頸子、身子、翅膀,這裏是頭。”

我們不是常說西方的抽象派藝術難以欣賞嗎?麵前的這位俚媽說起抽象藝術倒頭頭是道。一條非常抽象的線條經她指點,我看出了鳥的輪廓,而且我更發現兩尺寬的侗錦上還有幾種鳥的圖案:或展翅飛翔;或獨立遠眺。還有一個個手拉手,穿侗裙的抽象的“人”。

“怎麼又是鳥,又是人的?”我問。

“我們祖先是鳥人,是鳥蛋孵化變成人的,用我們侗語講鳥人:俚茂。到了八月十五侗家人吹起蘆笙跳起舞,羽毛一抖一抖的,嗨,那才真像一隻隻俚茂呢。”俚媽熱情地向我介紹。

侗族人民長期生活在南方的崇山峻嶺中,他們以飛鳥為圖騰,渴望能像鳳凰那樣自由飛翔。鳥人,這是多麼美麗而浪漫傳說!

在另一塊僅一尺見方的汗帕上,侗錦以它高度抽象、簡潔的線條,為我們描繪出龍、鳳、飛鳥、老虎的那個神話世界和侗家山寨的風雨橋、侗家姑娘等人間風俗畫麵,天上人間收尺幅之間。我越看越覺得眼熟,這種構圖在哪兒見過?哦,長沙馬王堆出土文物,不就有這種畫麵麼?那是珍藏在地下兩千多年前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是無價的古董,而擺在眼前的侗錦和五十來歲的俚媽,卻是活生生的呀!從俚媽的介紹和美麗的侗錦,我獲得了對楚文化的感性認識,正如史學家們談到的:鳳凰這百鳥之王,是古代南方各民族的圖騰,所以南方各民族是鳥的傳人;而北方各民族圖騰,當稱為龍的傳人。

鳥人,願你高高地飛翔!

旅行車在侗鄉的山巒中盤旋。群山,像一個英武的民族列陣而來,像從遠古年代走來。據史書記載,春秋戰國時期,長江流域和漢水流域居住著蠻族,侗族就是蠻族的一支。談到我國古代燦爛的詩歌,後人常以“風”、“騷”並稱。聞名於世的《楚辭》,就產生在蠻族居住的南方。侗族至今還保存楚文化傳統特色,由此,足以證明,侗族不是野蠻民族,而是有古老文明的民族。漫長的封建社會裏,連年戰爭以及統治者對少數民族的壓迫政策,使侗族退居到群山之中,過著極端貧困、原始的生活,造成生產水平低下和文化落後的狀態,這些是應該而且可以逐步改變的……我陷入深深的深思之中。

一路上,縣委的同誌介紹侗族熱心公益勞動的好傳統。路邊處處可見的風雨橋、涼亭,都是他們義務修建的。枝柳鐵路和黔、桂、湘三省公路幹線的修建,侗族人民都積極做出貢獻。要人出入,要物出物,不計勞苦,不爭名利。鐵路和公路改變侗鄉無產者閉塞狀況,源源不斷的木材、藥材等山區特產運往全國各地。侗族人民生活也有了很大的改善。

汽車駛進通道縣城,應駕駛員同誌熱情相邀,我到他家做客。他的妻子吳仕連是解放後成長的侗族第一代長途話務員。

“以前在家時,到完小上學,戴五個項圈,同學都笑我侗佬,嚇得我不敢到食堂吃飯,老師端飯送到宿舍,我還不敢吃。現在,我每天要跟全國各地成千上萬的各族同胞通長途電話,想起來,變化真大喲!“

聽著小吳的話,我又想起火車上碰見的那一群侗族青年工人,想起大霧梁上萬人歌會,想起瑰麗的侗錦;想起侗族男女大相愛的場麵;想起公路、鐵路緊係著的侗鄉片片春光……頓時,我心裏升起一個願望:鳥人,願你高高地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