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禍同門
由於明清之後,婦女的社會地位在逐漸下降,社會低層婦女不能擁有和男子同等受教育的權力,也沒有和男子同等的政治經濟地位,幾百年來,女人的心聲尤其是社會低層勞動婦女的心聲再沒有像《詩經》和《樂府》那樣被采集、流傳,她們的心聲往往流失在火塘、閨房、河畔、井邊,於窮鄉僻野的婦女口頭相傳,很難見諸文字。更不得登大雅之堂。她們為了實現心界對物界的征服,精神對肉體的抗爭,從而獲得心靈的自由空間和生命的愉快,她們比男子更容易接受產生於楚地的中國本土宗教“道”。
我們還可以從以下這些湖南的民間文化現象窺視到楚地婦女的思維取向:
如民俗:夜哭郎和紅紙條
天光光,地光光,
我家有個夜哭郎,
過路行人念一念,
一覺睡到大天光。
至今仍記得小的時候常在大槐樹下,門柱旁讀到這一類文字,寫在三指寬的紅紙條上,我見到這類紙當然是要念一念的,據說過路行人如果見了不念,夜間啼哭的小兒會哭得更厲害。
好像從這裏過路的人與夜間啼哭的小兒有何種相幹?我始終不明白,正因為有這不明白,我對這極不顯眼的紅紙條印象特別深。是個什麼模樣的小兒,是個什麼模樣的人家?若真的有什麼病痛,讓過路人念一念就能好麼?不要打針吃藥了麼?小的時候枕著這許許多多疑團睡去,騰雲駕霧一般。夜貓子叫春的夜晚是容易驚醒的,總讓人想到夜哭郎與“天光光”一類紅紙條。
如民歌:《思情鬼歌》
在楚地是神鬼不分的,人們眼中的鬼並不像北方人所說的是閻羅殿的大鬼小鬼,甚至有民俗專家考證,在楚地的鬼就是神,神就是鬼,神鬼不分。比如北方人和南方人打撲克牌,南方人把王牌說成“大鬼”,“小鬼”,而北方人不會把王牌說錯,大王,小王觀念十分明確。你你咯隻鬼哎,你咯隻死鬼哎!鬼,既是罵人,又是對情人的昵稱。
當地流傳的《思情鬼歌》是這樣唱的:
女:我哩滿哥哥鬼哎,男:嗬,呀,女:昨日搭個信哪,害得你哩妹那呀哎呀子喲嗬眼望穿哪,你隻鬼哎。
男:哎呀我哩妹妹鬼哎,女:嗬,呀,男:莫掛心哪,咯隻幾日唧那呀子喲哎有事情哪你隻鬼哎!
這正應了那句俗話:打是疼,罵是愛。還有一句:打情罵俏。
也許楚地人覺得鬼是最可親可敬可怨可崇拜可挪揄的對象,有時為了加強情感色彩,還會在“鬼”字前加一個“死”字,你這個死鬼哎!
如方言:寶和大寶六
北方人一到楚地,總感到語言不通很讓人為難的。如果某人稱呼你“張寶”或“李寶”,而你以為是一種愛稱,那麼,你就上當了。寶,在漢語言中當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寶貝得不能再寶貝的了。
而在楚地街頭巷尾拐角牆根,幾乎到處可見“xxx大寶六”的字樣,一看便知道出自孩子的手筆,楚地的成年人也常用“寶裏寶氣”、“發寶”、“寶崽”等詞來訓斥做了蠢事的人。在孩子與孩子之間,“大寶六”簡直成了最最人身攻擊的語言。
好端端一個“寶”字,一到了楚地就成變了質的佳肴,完全走了味,你這“寶”字的字庫裏有:寶貝、寶庫、寶貴、寶石、寶劍、
寶藏、寶書麼?都是蠢寶呢,你咯隻寶!寶,在楚地完完全全成了蠢豬的代名詞。
這樣的散見於民間的例子可以舉出很多很多。比如“狠”本來是狠毒,狠心的意思,而在楚地人說這個人有狠,是指他有能耐,有本事,一個貶義詞等同一個褒義詞。
細細琢磨,可以發現楚地婦女的陌生與親近齊一,狠毒與親愛齊一,高貴與下賤齊一,與非此即彼,非好即壞的理性模式相悖,而是一種即此即彼,無是無非,即好即壞的模糊思維模式。這很接近中國本土宗教“道”,這種思維模式往往有助於個性的完成與人格發展。它可以使人看淡社會公眾認可的是非標準,不那麼輕易地與社會公眾標準認同而抹殺自己的個性,不那麼輕易地用社會公眾標準來扼殺或壓抑了自己的獨創性,不那麼隨便地因為功利名聲,這些身外之物的取向,毀滅自己的意誌和自我的價值標準。
鳥人的故鄉
到沅水上遊去
地圖上,湖南像一個側麵的人頭形,通道就是下巴尖尖那一點,與貴州、廣西交界。據史書記載,宋朝官吏王祖道為“撫定”侗族地區,開路千餘裏,溝通了湘、桂、黔毗鄰的山區,通道,便由此得名。手指牽住視線,在地圖上,沿一道道紅色交通示意路線移動,我的整個都被這些路線牽住了。哦,沅水上遊,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不正是在那裏行吟澤畔、捶胸頓足,披發問天麼?黔城、會同、通道……不正是古代稱為龍標的地方?李白曾經在《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這首著名的七絕中寫道:“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
從小住在湘江邊,至今還得老娭毑講的山鬼在樹林中跳舞的時候,床腳邊的銅鈴也會搖響,樹妖精吃人不吐骨頭,等等。從小就常聽父親吟詩“憶君遙在瀟湘上,愁聽清猿夢裏長……”嗬!這一切為我描繪了沅水上遊是一幅多麼神奇迷幻的圖景嗬!我要到沅水上遊去尋根索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