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梟笑聲(3 / 3)

父親打著哈哈:“哦,是小雅啊,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身體不舒服?”

蘇雅心中有氣,抹去眼淚,霍然起身,麵對著男醫師,冷冷地說:“是不是沒借到錢,你們就要把病人趕出醫院?”

蘇雅的父親蘇誌鵬是南江市頗有名聲的房地產商,開發的樓盤廣告在南江市的主流媒體中隨處可見。這幾年,國內房地產一路高歌猛進,一向低收入高消費的南江市也不甘人後,在這股房地產漲價大潮中搭了把順風車,短短的五年間房價就翻了幾個跟頭,順帶也讓蘇誌鵬這種房地產商人賺了個盆滿缽滿。有了錢,自然就有名氣,舅舅才會這麼快就找到蘇誌鵬的公司。

“她昨天從三樓摔下來,送到了第二附屬醫院搶救。我接到電話連夜趕到醫院,手術已經做完了,小舒現在還在昏迷中。醫生說,小舒如果在三天內醒不過來的話,就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蘇雅仿佛被突然抽空了身體,整個人都失去了依托,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晃了幾晃,才勉強站住。從小,她就一直憧憬能夠和母親、妹妹重逢,重新快快樂樂、純粹而簡單地生活在一起。多少次,她夢到母親慈愛的笑容,經曆了幾千個日日夜夜後,母親依然音容不改,如刀如刻,成為她心中最深的痛。現在,一切都破滅了。

很快,蘇雅找到蘇舒所在的二十四小時監護病房。蘇舒的頭上纏滿了繃帶,隻露出兩隻眼睛,鼻子插著氧氣管,沒有一點聲息,仿佛一具失去生命活力的屍體,僵直地臥在慘白的病床上。唯有監護儀屏幕上麵上下起伏的線條,讓蘇雅稍稍安心些。起碼,這證明了蘇舒還沒有死亡。

其他人都發完了,就隻剩下李憂塵了。他是蘇舒的主治醫師,能否治好蘇舒,關鍵要看他的醫術水平。其他的人可以遺漏,主治醫師是萬萬不能遺漏的。蘇雅雖然不喜歡李憂塵,但為了妹妹,也隻好委屈自己。

可回答她的,還是古怪的夜梟笑聲,而且是三個古怪的夜梟笑聲重疊在一起,讓蘇雅聽得毛骨悚然,心裏直打哆嗦。

蘇雅頭皮發麻,全身直冒涼氣,仿佛掉入了冰窖中,渾身戰栗不止。

男醫師饒有興致地望著蘇雅,站在原地,嘴角含笑。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手機裏傳出來的,是當時蘇舒出事那晚的錄音?蘇雅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大氣都不敢出。

難道,有哪個親人剛才過世了?仿佛是驗證她的想法般,蘇雅的心髒一陣緊縮,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從看到蘇舒的第一眼,蘇雅就油然而生一種無以名狀的親切感。她看不到蘇舒的容顏,聽不到蘇舒的聲音,也觸摸不到蘇舒的肌膚,但她就有這種感覺,似乎躺在病床上生死一線的就是她靈魂的一個部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血脈相連吧。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蘇舒的痛苦,那種被壓抑在黑暗世界中無力掙紮苦苦支撐的痛苦。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雅望著抽屜裏的手機,突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手機,似乎是某種不祥的凶器,蘇舒身遭噩運就是因為這個手機!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似乎隻是一種直覺,根本說不出什麼理由。但是,她為什麼會有這種膽戰心驚的直覺?是因為妹妹的日記嗎?出事的前一晚,妹妹在日記裏說,她接聽到一個奇怪的陌生電話,裏麵發出的鈴聲有著某種無法抵禦的邪惡魔力,差點讓她魂飛魄散。

李憂塵接過日記,坐在桌前,慢慢瀏覽。他看得很仔細,似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看的,越看眉頭擰得越緊。一本薄薄的日記本,他足足看了一個小時。

那晚,蘇雅睡著了,方媛被神秘人小古引誘到附屬醫院的地下室。這個地下室,有著當年抗戰時期為了保護傷員修建的機關。不知怎的,被小古發現了,稍稍改裝後用來囚禁掉入陷阱的方媛和何劍輝。何劍輝注射事先準備好的劇毒藥水,激發出自身潛力,打開囚籠放走了方媛。而他自己,卻因為毒性發作,嗜血成性,和來曆不明的神秘人小古浴血肉搏,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李醫師,你的意思,我妹妹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所以才會在病情發作時自己從寢室裏跳下去?”

然後,手機掛掉了。再打,已經關機。

直到現在,蘇雅才反應過來,這個手機裏的女孩,就是她的妹妹蘇舒。她記起來了,妹妹的日記裏提及她的寢室同學:小妖、星星、沈嘉月,不正是這三個人嗎?

馮婧微微一怔:“你……”

馮婧柔聲相勸:“你不用著急,先讓李醫師看完,你也希望案件真相大白,對吧?”

蘇雅板著臉說:“我知道。”

舅舅顯得十分木訥,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昏黃的眼珠求助似的望著蘇雅。

蘇雅走進李憂塵辦公室時,他正在接待兩個刑警,對蘇雅的到來有些意外。不僅僅他感到意外,蘇雅也感到意外。那兩個刑警,她全認得,一個是南江市刑警隊長蕭強,一個是女刑警隊員馮婧,前些日子醫學院發生的連環謀殺案就是他們負責的。

得知何劍輝為了救方媛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刻,蘇雅竟然有些憐憫何劍輝。她似乎能理解何劍輝,這個在精神世界中被所有人遺棄的孤兒,其實是一無所有的,終其一生,不過是想找個值得深愛的人一起攜手麵對人生的風風雨雨。

舅舅滿臉慚愧,哆嗦著嘴唇說:“小雅,舅舅不好,但是,舅舅也沒辦法。你舅媽跟著我吃了一輩子苦,我不能扔下她不管。還有你表弟,根本就不懂事,如果不好好管教的話,很容易學壞……要怪,就怪舅舅無能。”

忍了許久,淚水還是溢了出來,仿佛打開了缺口的洪水,洶湧澎湃,滔滔不絕。在蘇雅的印象中,她很久沒有這樣流過眼淚了。

“哦,原來是這樣。”馮婧疑惑地看著蘇雅,“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舅舅站在一旁,緘默無語,本來就飽經滄桑的老臉,皺紋陷得更深了,現出一道道顯眼的豁口,顯得特別淒楚,讓人於心不忍。

男醫師並不惱怒,微微一笑:“小姑娘,火氣不要太盛,錢不是萬能的。你認為,以病人現在的病情,還能經得起換病房這種沒有意義的折騰?”

電話那頭賠著笑臉解釋:“不好意思,小姐,我也不想這麼早打擾你休息。是這樣的,我們公司今天來了個奇怪的客人,他說他是你的親舅舅,有急事找你和董事長。我們本來不信,但他帶了一張舊照片來,裏麵有董事長和你。你看,是不是……”

本以為,父親聽到這個消息會心急火燎地趕過來。讓蘇雅驚訝的是,手機裏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過了很久,才聽到父親冷漠無情的聲音:“還在昏迷中?那就是沒死,等她死了你再找我吧!”

男醫師沒想到蘇雅會以這種口氣對他說話,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微微一笑:“我隻是隨口問問,你不必放在心上。身為醫生,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當然不會趕病人出院。”

蘇雅有些茫然,心都涼透了。她怎麼也想不到,父親會這麼冷漠。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喂?”蘇雅叫了一句。

就在蘇雅胡思亂想時,病房裏突然響起一陣鈴聲。

直到這時,蘇雅才明白舅舅特意來找她和父親的真正原因。現代社會,沒錢寸步難行。現在,蘇舒受了這麼重的傷,動手術、住院治療肯定要花不少錢。最重要的是,蘇舒還有可能成為永遠醒不過來的植物人,這無疑是一個十分沉重的負擔,舅舅顯然無力承擔。

外麵有人叫李醫師,似乎有其他病人找他。李憂塵叮囑了幾句,告訴蘇雅要注意的一些事項,匆匆離開了病房。

馮婧接著問李憂塵:“李醫師,其實我們這次來找你,不單是了解受害者的傷情。我們知道,你不僅是全省有名的腦科專家,也是全省有名的精神病專家。我手上有一本受害者寫的日記,給你看看。”

父親出事了?蘇雅有些緊張,頭腦微微眩暈。這些年來,她一直仇恨父親,一直幻想把父親從她腦海的記憶中徹底抹去。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父親,都不願見到父親。可一有事,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父親。

蘇雅歎了口氣,揉了揉心髒的部位。一切感覺良好,剛才那種絞痛似乎隻是曇花一現。但她的心緒,卻怎麼也沉靜不下來。剛才那種絞痛的感覺實在太強烈,以至於她有種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被切割而去的感覺。

“蘇雅,我們找李醫師有些重要的事要談,你等會再來好嗎?”馮婧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婉轉。

蘇雅追問:“那怎麼能讓她醒過來?”

鈴聲很微弱,仿佛病入膏肓的老人的喘息聲,有氣無力,斷斷續續。蘇雅猛然被鈴聲驚醒,伸手翻出自己的手機。黑色的三星手機靜靜地握在蘇雅的手心裏,並沒有發出鈴聲。

但這次,她沒辦法睡著。黑色的三星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屋子裏響起了周傑倫獨特的細膩的聲音:“屋簷如懸崖/風鈴如滄海/我等燕歸來/時間被安排/演一場意外……”

蘇雅想起了一個很古老的傳說。傳說中,有些人,無論隔得多遠,都能穿越空間的距離感受到至親去世的痛苦。這種傳說,和西方流傳的心靈感應有些相似。

她莫名其妙地想:也許,剛才那個電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打進來的,而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鬼魂打進來的。

怎麼可能?電話號碼怎麼會無緣無故消失?

“那我父親為什麼要和我母親離婚?”

“我是來找他的。”蘇雅指了指李憂塵,徑直坐到了李憂塵的對麵。

自己的妹妹竟然是個精神病患者?蘇雅搶過日記翻看。果然,妹妹的日記中多半是記了些奇怪莫名的事情和現象,記敘十分有條理,可所記敘的事卻讓人難以置信。尤其是事發前一晚,一會兒什麼恐怖鈴聲,一會兒什麼鬼上身,一會兒什麼鬼壓床,亂七八糟的,都不知道是噩夢還是幻覺。

究竟是怎麼回事?

舅舅的舉止越反常,蘇雅心裏越害怕,情急之下,也顧不了舅舅的感受,大聲催促:“你倒是說啊,妹妹怎麼了?還有,媽媽和外婆怎麼沒來?”

蘇雅惘然地望著窗外被流光溢彩的霓虹燈點綴得繁花似錦的南江夜色,心裏隱隱升騰出許多不安。睡也不是,坐也不是,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這種感覺很微妙,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難以描述,令人提心吊膽,惴惴不安,神思恍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