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雅轉過臉去問馮婧:“我妹妹摔下樓時,寢室的其他女生呢?她們在不在現場?”
沒有人說話,急促的腳步聲停滯了一下,似乎是女孩和誰撞到了,發出一聲驚呼:“小妖!”
蘇雅還不死心繼續問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舅舅?蘇雅怔了怔,印象中,的確有一個舅舅,生活在與南江市相鄰的另一個城市裏,但一直沒有來往。自從十幾年前父親和母親離婚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母親和妹妹的音訊。稍大一些後,蘇雅詢問過母親的地址,可父親死活不肯說。為此,兩父女鬧得很不愉快,經常相互指責。讀高中時,蘇雅多次去那個城市尋找,卻因為沒有確切的地址,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這樣絕情,完全沒有考慮女兒的感受。
在公司的接待室,蘇雅見到了舅舅。舅舅穿著一件褪了色的藍色工人製服,正狠狠地吸著兩元五角一包的廉價香煙,滿臉憂色,愁眉苦臉,還不停地唉聲歎氣。見到蘇雅進來,他端詳了許久,囁嚅地問:“你……你是小雅吧?”
蘇雅“哼”了一聲,冷眼打量病房環境,說:“就這種條件的破病房,我們還不願意住呢!你去和醫院領導說,給我們換最好的病房!”
“把他留下,好好招待,我馬上就到公司去。”蘇雅馬上從床上蹦起來,迅速穿好衣服,連洗臉刷牙也顧不上,“噔、噔、噔”一路小跑,出了小區打的趕到父親的公司。
此情此景,他隻能保持沉默。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法減輕他內心的愧疚感。他隻能向他所信奉的神靈禱告祈求,發發善心,保佑他的外甥女吉人天相,快點醒來,渡過難關。
母親死了,外婆也死了,就連妹妹,現在也快要死了。老天為什麼這麼殘忍?將世界上最沉重的痛苦就這樣全部堆積到她脆弱的心房裏。淚水,悄無聲息地輕輕湧出,鼻子酸酸的,心仿佛被挖空了,空蕩蕩的。
回到病房,蘇舒還是紋絲不動,叫了半天,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看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了。蘇雅心裏非常鬱悶,無處發泄,索性跑到家中,把那些值錢的書畫花瓶席卷一空,直接送到當鋪換了現金。手上有錢,膽氣也粗了許多,給蘇舒辦完入院手續,準備了些紅包,凡是和蘇舒有關的醫護人員見人就發一個。醫院對這種事情也司空見慣,人多時還扭扭捏捏,私下時都是心照不宣,相視一笑,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折騰了這麼久,倦意漸漸襲來。蘇雅打了個哈欠,熄滅房間的燈,緩緩閉上了眼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發弄扁舟。世事無常,她也管不了許多了。現在的她,隻想好好睡上一覺,做個美夢。她好想在夢中回到純真快樂的童年,回到媽媽和妹妹的身邊,一家人盡享天倫,其樂融融。
蘇雅的思緒漫無邊際地飄飛,仿佛斷線的風箏般。一會兒想到自己陪著成了植物人的妹妹淒苦一生白發蒼蒼,一會兒想到自己和母親、妹妹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裏重逢歡呼雀躍,一會兒想到自己的屍體被焚燒成灰燼,融入土壤中漸漸腐朽永無知覺。
時間,一秒秒地過去。太陽慢慢地傾斜,慢慢變成血紅色,悄無聲息地沉落了。監護病房裏越來越黯淡,唯有監護儀的屏幕還在閃爍著明暗不定的光線。
蘇雅翻出黑色的三星手機,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撥打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應該是的,這從病人的傷情可以看出來。如果她是被人刻意謀害推下去,應該是頭朝下腳朝上,撞到水泥路麵上,當場就會死亡。現在,病人的兩腳都有骨折現象,很可能是腳先著地,但在慣性力量下立足不穩摔倒在地,頭部受到撞擊而受傷。”
病房的木門被輕輕推開,蘇雅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蘇雅回頭,淚水朦朧中隱隱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醫師走了過來。
李憂塵當然不會真的去查,便說:“馮警官,她的確是病人的姐姐。”
蘇雅搖搖頭:“我沒事。小舒現在怎麼樣了?”
也不知道是一直有人在撥打,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鈴聲竟然一直沒有停。蘇雅忍耐了許久,終於還是拿起了蘇舒的手機,掀開翻蓋,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是你給妹妹做的手術?”蘇雅看了一眼男醫師胸前掛的工作牌,“李憂塵,李醫師?我妹妹怎麼樣了?”
舅舅歎了一口氣:“你媽媽走時就叮囑了,叫我們家的親戚不要去找你父親。她與你父親在離婚時立下了協議,從此天各一方,各安天命,永不來往。”
那是蘇舒摔下樓的叫聲,經久不息,一直在蘇雅耳邊回響。
這時的蘇雅並不知道,等待她的,卻是一場永遠都醒不來的噩夢。
父親這才認真起來:“小雅,你說什麼?你快死了?得了病?病得很嚴重?”
手機裏不再有聲音了,通話也停止了,似乎打電話的人掛機了。蘇雅顫抖著手指翻看已接來電,卻沒有找到剛才接聽的電話號碼。
馮婧搖搖頭:“不會的。我們打聽過了,那三個女生和你妹妹相處得很好,一向無怨無仇,不會特意謀害你妹妹。何況,三個女生所說的證詞對時間把握得很好,相互吻合,完全沒有破綻,應該是事實。再說,你也聽到了剛才李醫師的推斷。種種跡象表明,你妹妹是因為精神疾病的發作而導致神誌失常,自己從三樓的寢室跳下去的。”
蘇雅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望了一眼天色,翻了個身子,繼續睡懶覺。她一向有賴床的習慣,即使醒了,也不願意立刻起床,而是再睡個回頭覺。
當蘇雅聽到方媛說徐天就是高智商罪犯何劍輝時,當場就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有人說,人性本善;有人說,人性本惡。何劍輝這個人,卻是至善與極惡的綜合體,實在令人費解。他可以為了興趣毫不在意拿別人的生命做試驗,他也可以為了單相思的情感而全心全意投入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對他來說,這個塵世的功名利祿,不過是一陣浮雲。他所苦苦尋覓的,是內心世界的純潔宮殿。
“你不信?”蘇雅眉毛一挑,“我剛為妹妹補辦了入院手續,李醫師可以去住院部查。”
蘇雅氣不打一處來,對著手機大罵:“蘇誌鵬,你這個渾蛋!你的女兒快要死了,你還不快滾過來!”
李憂塵想了想,說:“那也不是。你們可以放些她最喜歡的音樂給她聽,如果能刺激到她的中樞神經的話,或許有用。”
蘇雅的心寒了半截,軟軟地坐回床頭,呆呆地凝視著病床上的蘇舒,心裏空蕩蕩的。從受傷到現在,蘇舒已經昏迷了二十多個小時。昏迷的時間越長,蘇舒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就越大。真成了植物人的話,蘇舒和死人就沒有什麼區別了。到那時,再要治愈她,僅剩下理論上的可能性。
蘇雅哪裏知道蘇舒喜歡聽什麼音樂。問舅舅,舅舅也是一問三不知。想了好久,蘇雅才想起現在很多女孩子將喜歡聽的音樂下載成手機鈴聲,於是馬上撥打蘇舒的手機,這才猜到她喜歡聽胡楊林的《香水有毒》。於是,蘇雅特意用自己的手機下載了《香水有毒》的MP3,放在蘇舒床頭邊反複播放。
最早的接聽紀錄是上午的,那是蘇雅的手機號碼。剛才的那個電話號碼怎麼不見了?
心痛,真的很痛。蘇雅的心都碎了。她從來沒有如此悲傷過。這個躺在病床上的垂死病人就是她的親妹妹。她曾幻想過很多次和妹妹重逢的美好場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和妹妹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重逢。
“耳朵聾了?沒聽到我說的話?不就是要錢嗎?要多少給多少!”
謝軍沙啞的聲音在放縱地吼叫:“那一夜/你沒有拒絕我/那一夜/我傷害了你/那一夜/你滿臉淚水/那一夜/你為我喝醉/那一夜/我與你分手/那一夜/我傷害了你/那一夜/我舉起酒杯/那一夜/我心兒哭醉……”
蘇誌鵬是父親的名字,可蘇雅卻直呼其名。父親顯然被蘇雅的嗓門嚇了一跳:“是——是小雅?這麼晚——晚,有——有什麼事嗎?”
“我是那名學生的姐姐。”
手機被重重地關上,扔到了一邊。蘇雅眼中噙著淚光,悶悶不樂地睡到床上。蘇誌鵬沒事,她的心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鬱悶了。這麼多年,蘇誌鵬還是死性不改,夜夜鶯歌燕舞,聲色犬馬,他那個身子,早就被酒色淘空了,遲早有一天要死在女人手上的。
蘇雅從睡夢中被驚醒,冷汗淋淋,渾身直打哆嗦。
“蘇雅?”馮婧曾經和蘇雅在441女生寢室同住了一段時間,很清楚蘇雅的個性,對她的突然到來有些奇怪,“你來這裏做什麼?”
是心痛?可是,蘇雅卻從來都沒有心痛的病史。而且,這種痛很奇怪,似乎隻持續了短短的幾秒就消失了。
蘇雅本來就沒心情吃飯,聽到舅舅的托辭,心情更加惡劣,一肚子氣,卻又不好對舅舅發作,深吸了幾口氣,冷冷地說:“舅舅有事就先回去吧,這裏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照顧妹妹的。”
蘇雅知道,第二附屬醫院就是南江醫學院附屬醫院,醫療水平在全省也是數一數二。她深呼吸幾次,感覺身體恢複了正常,對身後的公司職員說:“你們現在就去找蘇誌鵬,叫他來第二附屬醫院找我。如果不來的話,我一把火燒掉他的破公司!”
兩個月後,蘇雅找了個借口離開441女生寢室。本質上,方媛和蘇雅一樣,都是那種內心驕傲、有著強烈自尊心的女孩。所不同的是,蘇雅自小家境殷實,用不著看別人眼色,為人行事我行我素,特立獨行,根本就不去考慮別人的感受。而方媛出身貧寒,盡管心高氣傲,但在現實生活麵前不得不有所收斂,用虛假的笑容和虛偽的言辭來掩飾和保護自己。
李憂塵搖頭苦笑:“病人現在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外界的刺激很難影響到她,能做的我們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她自身的意誌力了。”
奇怪的是,蕭強帶著刑警們找到方媛所說的地下室時,卻隻看到一地的血跡,還有一些被撕咬下來的人肉碎片,並沒有找到何劍輝與小古的屍體。何劍輝和小古的下落,成了一個無人能解的謎。如果不是秦月在一旁證實方媛所說非虛,壓根就沒人會相信方媛所說的話。確實,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是方媛自己,要不是親身經曆的話也無法相信。(詳見)
電話裏,蘇舒還在帶著哭腔尖叫:“不要過來!”
腳步聲再次響起,益發急促了,似乎有人撞到了桌椅。聽得出,女孩已經慌不擇路了。然後,又是一個急刹車,腳步聲再次停滯,女孩顫聲地說:“星星,沈嘉月和小妖她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