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梟笑聲(1 / 3)

蘇雅無力地坐下來。媽媽死了,外婆死了,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妹妹卻危在旦夕,而且還是一個嚴重的精神病患者。現在,她終於真正領略到了生活的殘酷。

鈴聲響了很久,總算有人接聽,聲音含糊不清,似乎大著舌頭。蘇雅對著手機大叫了一聲:“蘇誌鵬!”

蘇雅緩緩地坐下來,握住了蘇舒的手。蘇舒的手很柔軟,如一團棉花般,沒有一點韌性。輸液管裏的藥水慢慢凝聚成弧形的水珠緩緩滴落,監護儀屏幕上的心電圖越來越微弱,隔了很久才有氣無力地跳動一下。

難道,和那塊血玉有關?

的士總算到了附屬醫院門口。蘇雅冒雨下車,疾步跑向住院部。由於跑得太快,一路上險些撞倒醫護人員。

蘇雅微微點頭,一臉狐疑:“舅舅?”

最後,手機的聲音漸漸地消失了,病房裏又恢複成令人窒息的死寂。粉紅色的諾基亞幽幽地閃著熒光,熒光中蘇雅的整張臉都被嚇得慘白。

以前,方媛是一朵素雅的雪蓮,雖然骨子裏冷冰冰的,但外表至少還保持著芬芳清麗的假象。自從她得到那塊血玉後,徹頭徹尾地撕去了那些偽裝,一天到晚都緘默不語,若有所思,經常一個人坐在蘑菇亭發呆。

蘇雅沒有領情,反問道:“你們找他有要緊的事,我找他就沒有要緊的事?你們等會再來,不可以嗎?”

提到蘇舒的病情,李憂塵的神情一下子就嚴肅起來:“病人的病情很嚴重,她從三樓跳下來,腦部撞到地麵,受到重創,雖然開顱手術很成功,清除了淤血,修補了頭骨,暫時穩定住了病情,但她大腦皮質細胞死亡過多,神經中樞功能受損,現在處於深度昏迷之中。如果在幾天內醒不過來,她的腦部機能會進一步退化,處於持續性植物狀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植物人。”

舅舅咳嗽了兩聲:“這個,要問你父親,我也不清楚。”

蘇雅心不在焉地望著街道上一座座倒退的建築物,問:“舅舅,你們怎麼一直不來找我?”

看到蘇雅慘白的臉色,舅舅反而停止了哭聲,安慰道:“小雅,你沒事吧?”

蘇雅還不死心:“會不會,是那三個女生在說謊?”

似乎是一刹那的事,蘇雅的心髒仿佛被突然插入了一把尖刀,鋒利的刀尖一直刺到了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疼得她直冒冷汗。

看到舅舅這副模樣,蘇雅反而於心不忍,柔聲說:“沒事,舅舅,你放心回去吧。你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忙。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我自己也是學醫的,肯定能把妹妹治好。”

馮婧有些生氣,臉上依然帶著職業性的笑容:“蘇雅,別開玩笑了。醫學院又有一名女學生跳樓了,現在還在深度昏迷中,人事不省,生死未卜。我們是來找李醫師了解那名女學生的傷情,調查案件真相。”

“小雅……見到了你就好……你那可憐的妹妹……我真不知道以後怎麼向你媽媽交代……”

顯然,蘇舒的尖叫並沒有取得效果。怪笑聲越來越大,似乎三個人在一步步逼近蘇舒。緊接著,手機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啊——”

清晨,乳白色的朝暉慵懶地攀爬在果綠色的落地窗簾上,黑沉沉的屋子裏漸漸地亮了起來。

馮婧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蘇雅的請求:“抱歉,這本日記現在還不能給你。它是我們警方的重要證物,隻能等案件調查完後再給你。”

夜色來臨了,醫院裏很靜,偶爾從走廊裏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病人的咳嗽聲。直到現在,蘇雅都沒吃什麼東西,卻沒有感到饑餓。她隻希望自己的傾訴能夠起作用,可以喚醒妹妹的意識。既然她能在蘇舒出事的那晚產生痛徹心扉的心靈感應,那麼蘇舒就有可能感應到她此時的深情呼喚。

站起來蹦了蹦,活動一下筋骨,一切正常,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既然不是身體的原因,那是什麼原因?

2006年8月9日,深夜,米羅花園小區。

聽到蘇雅這麼說,舅舅心裏這才好受點。吃完飯後,堅決不讓蘇雅送他,佝僂著背,一個人回去了。

問父親?蘇雅心裏冷笑。父親怎麼會告訴她這些事?這些年來,父親非但自己沒提過母親和妹妹,而且還不準她提。她實在不懂,一個好好的幸福家庭,為什麼非要離婚,造成骨肉分離?

“啪”的一聲,舅舅突然對自己打了個耳光,哭著說:“我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外婆,她們把小舒托付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

從公司出來,外麵已經下起了霏霏細雨。雨水淅淅瀝瀝,使整個天空朦朦朧朧,仿佛一幅潑墨畫般,將路邊的景色勾勒得灰沉沉的。蘇雅和舅舅打了一輛的士,匆匆趕往附屬醫院。水珠撞擊在擋風玻璃上,迸裂成蒙蒙的水汽。

忙了一上午,父親還沒有來。蘇雅等得不耐煩了,拿了蘇舒的手機打電話給父親,響了半天,才聽到父親懶洋洋的聲音:“是誰?”

馮婧說得在理,蘇雅隻有讓步。

蘇雅退而求其次:“那我現在看看,總行了吧。”

看完後,李憂塵兩眼一閉,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又過了幾分鍾,李憂塵才睜開眼,歎息著說:“你們的猜測沒有錯,她的確有嚴重的精神疾病,而且還不止一種。從她日記的內容初步可以診斷,她應該患有強烈的精神類抑鬱症和被迫害妄想症。”

“我妹妹的日記?給我!”蘇雅騰地站起來了,伸手準備去搶。

男醫師走進來的第一句話是和舅舅說的:“咦,這麼快就回來了?借到錢了?”

“你媽媽和外婆早走了。你媽媽把小舒交給你外婆,你外婆把小舒交給我。可現在,小舒卻躺在醫院裏,就快死了。”

鈴聲是從床頭櫃的抽屜裏發出來的,那是蘇舒的手機——粉紅色的諾基亞手機。不知是由於隔著抽屜的原因,還是手機本身存在質量問題,鈴聲顯得有些怪異。一首似水柔情的《香水有毒》變得時斷時續,忽高忽低,沒有一點音樂的美妙,根本就是刺耳的噪音。

沒想到,舅舅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淚流滿麵,原本就顯得有些蒼老的臉看上去更加淒慘可憐。

不是自己的手機,那又是誰的手機?蘇雅循著聲音在病房裏尋找。很快,她就找到了鈴聲的來源。

聲音戛然而止。顯然,那個女孩又見到什麼不平常的事情,踉踉蹌蹌又開始跑了起來。沒跑幾步,又停下來了,喘著粗氣大叫:“不要過來!”

馮婧有些無奈:“好吧,蘇雅,既然你是傷者的姐姐,你有知情權。隻是,現在案件還處於調查階段,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和李醫師的談話內容泄露出去。”

蘇雅看了眼電話號碼,是父親身邊的一個跟班打來的,心中咒罵了幾聲,怒氣衝衝地接聽電話:“吵什麼吵!這麼早打什麼電話!”

馮婧沉默了一會,說:“寢室的三個女生都在現場,她們都親眼看到你妹妹跳樓的經過。據她們說,你妹妹最近一直有些反常,鬱鬱寡歡,老是一個人發呆。她在學校裏也沒什麼朋友,自己也沒有什麼興趣愛好。寢室的女生們以前就懷疑她精神有問題,隻是不好說出來。出事的那晚,不知為什麼,你妹妹見到了誰都失聲尖叫,就像看到了惡鬼一般,把她們也嚇得半死。後來,你妹妹拚命地往陽台跑,一雙腳都跨出了陽台的欄杆。她們沒有經驗,想救你妹妹,卻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眼睜睜地看她跳下去。”

蘇雅的回答倒也幹脆:“我找他也是為了這件事。正好你們也在,告訴我調查的進展。”

蘇雅一陣惡心,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對著手機大叫:“去死吧!蘇誌鵬!你這個不要臉的流氓!”

從李憂塵的辦公室出來,蘇雅一直待在妹妹的監護病房,整個下午都沒有出來。她就這樣一直坐在妹妹身邊,凝視著妹妹那張被白繃帶纏滿的臉,盡情傾訴這些年來的重重心事。這時的蘇雅,無限柔情,楚楚可憐,仿佛一個被人離棄的癡心紅顏,哪裏還有半點驕傲與冷漠的影子。

“不是我,是妹妹小舒,你的小女兒,她從樓下跳下來,摔到了頭,現在還在昏迷中。”

舅舅有些看不過去,扯了扯蘇雅的衣角,木訥地說:“小雅,別這樣。李醫師是個好人,是他給小舒做的手術,也是他安排住院的,到現在都沒有收錢,問一下也是應該的。”

蘇雅皺了皺眉。說實話,她很不喜歡這首歌,歌中的情感過於曖昧,似乎是為男人的始亂終棄尋找負心的理由。

公司職員們唯唯諾諾,沒一個敢多嘴。蘇雅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說得出做得到。這年頭,找個好點的飯碗不容易。

“蘇誌鵬,是我!叫你來附屬醫院,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夜色漸深,蘇雅說累了,停止了漫無邊際地傾訴,拭去臉上的淚水,仰麵向天,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淚水流得太多,嘴裏全是一股酸澀味,眼睛也有些腫脹。彎下腰,低下頭,湊近了觀察,蘇舒還是那副老樣子,悄無聲息,一動也不動,無論蘇雅怎麼呼叫拍打,都沒有一點反應。

蘇雅還沒說,手機裏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蘇老板,這麼晚,打什麼電話!不會又是上次那個騷貨吧?別理她,快來喝啊!”

是一個陌生來電,號碼是“138×××71724”。從南江市當地方言的諧音來讀,這是一個不吉利的號碼,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人用。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手機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呼的喘氣聲,似乎是一個女孩在奔跑。

既然如此,馮婧也無話好說,望向身旁的蕭強。蕭強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工作。

“妹妹?”仿佛被針刺了一下,蘇雅陡然緊張起來,不好的預感再次縈繞心頭,“妹妹怎麼了?她出事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舅舅搓著手結結巴巴地說:“小雅,小舒出了事,我也很難過。廠子效益不好,正在搞分流下崗,我隻請了一天假,如果在這節骨眼曠工……你舅母前幾年就下崗了,身體不好,一直在家裏,你表弟還小……你看,我是不是……”

其實,蘇雅何嚐不知道,蘇舒受傷太重,醒過來的希望並不大。但隻要有一線希望,她就要拚盡全力去爭取。這個世界上,她隻有蘇舒這麼一個親人了。在她的心目中,蘇誌鵬這個名字永遠和父親聯係不到一起,何況,蘇誌鵬從來都沒有被她擁有過。印象中,蘇誌鵬僅僅是一個給她提供生活必需品的監護人,從來不曾給她帶來半點父愛和溫暖,她和他隻有永無休止的謾罵和爭吵。

聲音裏充滿了驚愕與恐懼,仿佛遇到極可怕的事情。然後,手機裏傳來一陣古怪的笑聲,淒厲凶惡,簡直不是人類所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猛禽的叫聲。這樣寂靜的深夜,突然聽到這麼可怕的怪笑,即使明知道是從手機裏發出來的,蘇雅還是感到心頭一震,寒意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