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暑假,南江醫學院裏的大多數學生都回家了,蘇舒她們四人卻各有各的原因沒有回家,還住在女生寢室裏。平常,天一亮,大家各忙各的,難得在一起集體活動。
“神明得罪你?哎,小姑娘,怎麼會呢?!有什麼事,過來慢慢說,慢慢說。”
黑暗與寂靜再度統治了這個女生寢室。沒過多久,她們三個又睡著了。隻有蘇舒,心有餘悸,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寢室裏陰風陣陣,全身莫名地直冒冷氣,即使把毛毯裹得再緊也抵擋不了那股寒氣。
蘇舒懸著的一顆心慢慢放下。但是,她卻始終沒辦法真正放下。剛才發生的一切,記憶猶新,那麼真實,怎麼可能是一場夢?顫抖疲憊的身體似乎也在提示著她什麼。
依然沒人說話,卻開始有聲音了——又是一陣鈴聲。
“我剛才聽到……”蘇舒突然停住嘴,望著床上的手機,說不出話來。不知什麼時候,手機恢複了正常,屏幕烏黑地躺在床上,明顯關了機,寂靜無聲。
粉紅色的諾基亞手機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可怕的鈴聲戛然而止。蘇舒鬆了口氣,躺在床上,筋疲力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迷迷糊糊中,蘇舒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似乎睡著了。
難道,這就是死亡後的感覺?自己已經死了?蘇舒悲傷地想。然而,她並不感到有多少痛苦,隻是有點惘然若失。她不甘心,她還沒享受到人世間的情與愛,她還沒有感受到婚姻與天倫之樂,怎麼能就這樣離去?何況,如果真的死了,真的是去到了另一個世界,而那個世界卻如此無序、冷漠、寂靜,連找個可以交流的靈魂都沒有,那豈不是更慘?
星星聽到別人叫她,還沒有完全從閱讀唐詩的情緒中跳出來,有些茫然地問:“叫我做什麼?”
星星哭笑不得:“好了好了,算了,怕了你們。到底有什麼事,你們就明說吧。”
“我沒……”
沈嘉月碰了個軟釘子:“抽就抽,我倒要看看,我會抽到什麼簽。”
蘇舒沒心思和小妖開玩笑:“那些就留給你自己慢慢選吧。今天有什麼安排沒有?是不是又和哪位帥哥去逛街?”
沈嘉月睡得正熟,苗條的身體自然地蜷起,散發著妙齡少女特有的淡淡的香氣,對著窗外側臥著。蘇舒沒有看到沈嘉月的臉,她的臉被一個亂發飛揚的後腦勺擋住了。
小妖在一旁推波助瀾:“月月,你不能怪人家,要知道,那本書可是人家白馬王子送的,要是有個小小的損壞,你可怎麼賠得起。”
“來嘛,愛妃,不要害羞!”沈嘉月不依不饒,“昨晚,還是朕抱你上床的呢!”
八月的陽光,依然毒辣,秦漁站在那裏,額頭上全是汗。雖然是暑假,但南江醫學院的管理員們卻不放假,女生宿舍一向是南江醫學院男生的禁區,他也隻能站在這裏等星星了。
小妖耐不過沈嘉月的糾纏,隻好隨便抽了支簽。奇怪的是,小妖抽到的竟然還是下下簽:路險馬羸人行急,失群軍卒因相當;灘高風浪船棹破,日暮花殘天降霜。
“什麼你那位她那位的?說話這麼損,小心沒人要,嫁不出去。”
沈嘉月把簽筒往桌上重重一放:“你說說,這簽是怎麼回事?怎麼三個人抽到的全是下下簽?難不成這簽筒裏放的全是下下簽?”
小妖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星星同學,你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還有一句是怎麼說的,哦,對了,小別勝新婚。”
出了醫學院,秦漁本想帶女生們去“好口福”中餐店,沈嘉月卻堅決反對,提議去肯德基。結果可想而知,秦漁被女生們狠狠地宰了一頓,一個月的生活費報銷了。結賬後,秦漁還想拉著星星去享受二人世界,被沈嘉月和小妖阻止了。
2006年8月8日,深夜。
沈嘉月沒看出蘇舒鬱悶的臉色,沒心沒肺地問:“蘇舒,怎麼不去解簽,聽聽道士們怎麼說?”
過了一會,頭顱又開始發力,漸漸衝破玻璃的阻隔,一點點地往外鑽。蘇舒眼睜睜地看著,動都不敢動一下。終於,“砰”的一聲,那塊玻璃碎裂了,頭顱的整個部分都從玻璃裏鑽出來了,興奮地搖了搖,長長的亂發益發顯得詭異。然後,它徐徐飛到蘇舒麵前,幾乎就要頂著蘇舒的鼻子,冷冷地對視著。
隻是“似乎”睡著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睡著了沒有。因為,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很清晰,和平常清醒時一模一樣。但是……但是,她沒辦法讓自己的身體聽從她的意識。
但寢室裏的其他三個女生卻堅持要開著窗戶睡覺,說這樣通風,對健康有益。三比一,少數服從多數,蘇舒隻有讓步。結果,自從她來到南江醫學院讀書後,每晚睡覺時總是疑神疑鬼,休息很不好。蘇舒一度懷疑自己患上了神經衰弱症,想抽時間去醫院裏做個檢查,卻一直沒有時間。
小妖笑容可掬地說:“是啊,秦漁啊,你不會管得那麼緊吧?星星和我們出去玩,不會也要你批準吧。”
蘇舒怔怔地望著地上的手機,神情恍惚。過了好半天,她才勉強回過神來。
隻是,這次的鈴聲,特別悅耳,仿佛清泉叮咚,簡單而純粹,極為空靈,沒有一點雜音。蘇舒還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悅耳的鈴聲,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心曠神怡,感覺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身體似乎要隨著鈴聲翩翩起舞。
睜開、睜開、睜開!蘇舒拋掉一切雜念,拚命地給眼皮下命令。一次、兩次、三次……不知嚐試了多少次,蘇舒眼珠一轉,眼皮拉開,竟然真的醒過來了!
身體,似乎是被千斤鐵鎖捆住了,紋絲不動;胸口,悶得很,仿佛被千斤巨石壓住了,連呼吸都難以堅持。但奇怪的是,即使她沒怎麼呼吸,也不會感到窒息。是的,沒錯,蘇舒清楚地體會到,自己竟然可以完全不需要呼吸。她似乎有了兩個身體,一個是躺在床上、僵硬得無法動彈的身體,另一個則是她感覺到的身體,從原來的身體中脫離出來,仿佛是一個毫無重量的影子,又或者是一縷飄浮在空氣中的煙霧,身不由己地飄來飄去。
秦漁無奈,對星星苦笑一聲,一個人走在前麵,四個女生跟在後麵。沒走幾步,星星加快腳步,走到秦漁身後,故意踩秦漁的鞋後跟。
小妖眼珠子轉了轉,望著一直沒有說話,捧著本《唐詩三百首》看得入神的星星說:“我倒無所謂,想要帥哥陪哪天都可以。倒是星星。咳咳……”
蘇舒光著腳丫子站在地上,撿起手機,仔細地端詳了半天,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蘇舒睜大了眼睛,睫毛微微顫抖著,驚恐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手機竟會變得如此可怕!
秦漁聽到狗吠聲,連忙趕回來,撿起石塊,護著女生們,慢慢地後撤。此時,蘇舒驚奇地發現,那隻雜種警犬竟然是一直望著沈嘉月大叫,看上去雖然窮凶極惡,其實是在掩飾它的膽怯,它的眼神裏分明充滿了害怕與恐慌。果然,女生們沒走多遠,那隻雜種警犬停止了叫聲,竟然夾著尾巴朝反方向迅速逃跑了。
“沒做噩夢叫什麼救命?難道是春夢?夢到有人要調戲你?”上鋪的沈嘉月不懷好意地探頭探腦。
女生們各自想著心事,悶悶不樂地回到醫學院。誰也沒想到,火工道人說的話,當晚就應驗了。
蘇舒擦了擦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窗外,一輪孤月,幾點繁星,忽隱忽現。夜風乍起,雖然還是八月,卻已經有了幾絲秋天的寒意。
小妖嬉皮笑臉:“當然是學我,學星星那個傻瓜做什麼。我這裏有很多優秀男生備選,你需要的話我幫你參考參考。”
所以,這天晚上,南江醫學院的校園裏格外的清靜。以前,黑夜的帷幕還沒有完全降落,校園的各個角落裏早就坐滿了學生情侶,牽手、擁抱、親吻,用一些簡單的愛撫動作來滿足各自對性與愛的幻想。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卻沒有人敢造次。幾千年流傳下來的禁忌,在人們腦海裏已經根深蒂固。沒有必要,誰也不願意在鬼節這晚外出。
“奇怪……”蘇舒喃喃自語。
這是什麼鈴聲?
隻有星星沒有作出回答,看著其他三個女生,麵露難色。
“去你的!你才春心蕩漾呢!”蘇舒推開沈嘉月。這個寢室裏,隻有她和沈嘉月沒有男朋友。
這次,她吸取了教訓,雙手堵住耳朵,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去觸摸那個手機了。然後,她放聲大叫:“救命!”
“去!誰新婚了!沒個正經。”星星經不起兩人在旁一唱一和,“好吧,我本來和他說好一起去湖濱影院看黎明與張曼玉的《甜蜜蜜》。”
鼻子有些發酸,眼前一片朦朧,強忍了許久,溫熱的液體終於還是從眼裏緩緩滑出來。蘇舒將毛毯裹得更緊,心裏卻是空落落的,任孤獨的靈魂在悲傷的音樂中翩翩獨舞。
秦漁知道這些人不能得罪,賠著笑臉說:“我不知道你們都在,要知道的話,就多買幾份。”
奇怪的是,鈴聲竟然沒有一點停止的意思。按理說,手機響了一會兒,沒人接聽會自動停止。難道,那個人一直在撥打?看來,她不接聽這個電話,鈴聲會一直響下去。
“賞光、賞光,怎麼不賞光呢?你們說是不是?秦漁同學,前麵帶路吧。”沈嘉月揮了揮手,仿佛宮中娘娘使喚太監一般。
蘇舒急了,集中所有的精神和氣力,猛然發力,終於揮動了拿著手機的右手,將手機扔了出去。
蘇舒不敢想下去了。金黃色的陽光照射在蘇舒身上,她卻感覺不到一點暖意,總覺得身邊陰風陣陣,涼氣逼人。蘇舒轉過臉望向窗戶上的玻璃,其中有一塊竟然真的破裂了。
蘇舒頭昏腦漲,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索性把手機關了,安心睡覺。但她剛閉上眼,就聽到一陣古怪的笑聲——女人惡毒仇恨的笑聲,尖著嗓子,一個勁地笑,笑得蘇舒毛骨悚然,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事已至此,星星也隻好隨大溜。四人洗漱完畢後,一起走出女生宿舍。在女生宿舍區的鐵門處,秦漁正提著幾個袋子站在那裏。不用猜,肯定是給星星準備的早餐。
蘇舒看了一會兒,心裏不知為什麼漸漸沉重起來,一股深入骨髓的淒涼鋪天蓋地湮沒了她。她剛到十八歲,正是少年心事當拿雲的年齡,卻總是多愁善感,飛花落葉都能讓她心生惆悵,自哀自憐好半天。
蘇舒想起了平常看的那些恐怖電影,這就是傳說中的“鬼上身”?她想救沈嘉月,卻又怕救了沈嘉月後自己卻惹禍上身。猶豫不決中,那個頭顱竟然完全嵌進去了。蘇舒伸出手去,想推醒沈嘉月。就在這一刹那間,沈嘉月的臉突然變了模樣,變成那個恐怖頭顱的模樣,惡狠狠地瞪著蘇舒,仿佛一道凝結了千年的冰柱陡然射進蘇舒的眼中,徹骨的寒氣從眼睛裏直透全身。一直繃緊神經強自支撐的蘇舒再也堅持不住了,還沒來得及尖叫,整個人就暈過去了,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也許,真的隻是一場夢。
沒等秦漁明白過來,沈嘉月伸手就把袋子提過來,放在石桌上,一一打開:“沒看出來,秦漁還真是個細心體貼的好同學。酸奶、雞蛋、饅頭、包子、蘋果,真豐富啊。”
蘇舒跳下床,奮力關好玻璃窗。狂風怒號,明月卻依舊,灰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窗投入寢室,映出淡淡的人影。蘇舒剛鬆口氣,突然間看到玻璃窗上有人影晃動,刹那間整個身體都僵硬了,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