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凶兆(1 / 3)

眼睛,無論如何都睜不開。哪怕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都沒有辦法讓自己看清身邊的事物。但是,她又分明“看”見了某些東西,模模糊糊,影影綽綽,沒有色彩,沒有形狀,仿佛隻是一些淩亂的碎片,卻依然可以感覺出是她沉睡的寢室。

這回,蘇舒是徹底愣住了。照沈嘉月這麼說,昨天自己真的是暈倒在地上。那昨晚發生的事情,真的不是做夢。怪不得自己總覺得身臨其境不像是做夢,原來,昨晚發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是真實的。那接下來……

沈嘉月抽的也是一支下下簽:銀燭一曲太妖嬌,腸斷人間紫玉簫;漫向金陵尋故事,啼鴉衰柳自無聊。

什麼都沒有聽到,除了若有若無的風聲。

窗外,一輪冷月無聲地懸在半空,灰白的月光將南江醫學院的校園映得影影綽綽,仿佛置身於陳舊的黑白電影中,讓人無端地湧出許多惘然。

小妖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好吧。”

但是,鈴聲卻漸漸地加快了,似乎是泉水突然漲了起來,彙成了明快的小溪,唱著歡快的歌曲明快地流淌。蘇舒的心跳也開始加速,如小鹿般“怦怦”直跳。她猛然一驚,額頭沁出些冷汗,這鈴聲,怎麼這麼詭異?

蘇舒不再遲疑,掀開翻蓋,看了眼來電顯示,“138×××71724”,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蘇舒對著手機發呆,想了一會兒,始終想不起這個號碼的主人。這麼晚了,誰還會打電話給她呢?

然後,那個頭顱緩緩上升,飛出了蘇舒的視線,飛到了沈嘉月的床鋪上。蘇舒不敢妄動,不敢亂叫,呆若木雞地躺在那裏。女生寢室裏,又寂靜了下來,遠遠傳來不知名的秋蟲鳴叫。蘇舒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什麼響動,壯著膽子站起來,偷眼向沈嘉月的床鋪窺視。

“現在知道我們都在了,是不是?”

她想說話,可沒辦法說出來。她側耳傾聽,卻什麼也聽不到。她的手、她的腳、她的頭,她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不聽從她的使喚了。

忽然,一陣風吹過,揚起頭顱前麵的長發,露出她那張神秘恐怖的臉。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鼻子被削去了,隻留下兩個空洞洞的鼻孔,滲著暗紅色的血絲,裏麵的肉塊與骨頭清晰可見,隨著頭顱的擺動微微顫動著;一雙眼睛,竟然沒有瞳孔,完全變成死魚肚一般的慘白色,幽幽地盯著蘇舒;嘴,緊緊抿著——不對,不是抿著,而是上嘴唇與下嘴唇都被縫在了一起,根本就沒辦法打開。

蘇舒的思緒百轉千回,突然間靈光乍現,腦海裏浮出一個在民間口耳相傳的詞語——“鬼壓床”。今夜是鬼節,鬼門大開,百鬼夜遊。難道,自己的身體真的被孤魂野鬼壓住了?聽說,很多人都有“鬼壓床”的經曆,像她這樣掙紮在生存與死亡邊緣。

蘇舒嚇得往後退了幾步,瞪大兩隻驚恐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如果不是兩隻手在後退過程中本能地扶住了床頭,她早就癱軟在地上了。這怎麼可能?按照物理學中光學的原理,玻璃裏麵反射出來的應該是她自己的容顏。難道,自己的真實容顏竟然是這副模樣?

看到沈嘉月的怪模怪樣,蘇舒的心情略微好了些,心裏雖然還是沉甸甸的,但總算能把那些疑團暫時拋到一邊。

火工道人年逾花甲,神采奕奕,眼神裏頗有神采:“小姑娘,我看,你還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吧。抽簽算命這種事,真作假時假亦真,也不必太當真了。”

沈嘉月一肚子怒氣沒地方發泄,轉眼看到一旁的火工道人,大聲叫道:“你這裏供的是什麼神、拜的是什麼仙,我們誠心誠意給它上香進貢,你卻拿這些嚇人的下下簽來騙我們!”

“奇怪什麼?”沈嘉月從上鋪蹦下來,生性活潑的她就像一隻小白兔,做什麼事情都是風風火火的,沒有一點女生的矜持和溫柔。奇怪的是,她這種性格,居然還在學校大受歡迎,居然有很多男生稱讚她很可愛,喜歡和她交往。

秦漁有些不甘心:“那……我陪你們一起去西山萬壽宮,總可以吧。”

“沒什麼……”蘇舒好奇地盯著沈嘉月左看右看,看得沈嘉月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不覺中,蘇舒所有的精神都貫注在手機的鈴聲中,連心跳都隨著鈴聲的旋律而起伏跳躍著。

起風了。先是微風,徐徐而至;然後風加大了,迎麵撲來;接著是狂風,呼嘯怒號。今天的天氣也有些怪,昨天立秋,公曆卻隻是八月初,正是酷暑難耐的時候,不知怎的竟然變得如此陰森。沒有固定好的玻璃窗在狂風的肆虐下野蠻地撞擊著,“咣當”直響。

“幹什麼啊,這樣色迷迷地看著我,是不是春心蕩漾想找老公了?嗯,我就勉為其難,當你的老公好了!來,好老婆,啵一個!”沈嘉月作勢要親蘇舒。

沈嘉月笑嘻嘻地迎上去,一點都不拘束:“秦漁,這麼好,又送早餐給我們星星?累了吧,來,擦擦,東西我來拿。”

死一般寂靜的黑夜,急促的鈴聲顯得特別詭異,仿佛一個韶華已逝的女人在尖叫、嘶喊、捶打,音量並不大,卻聲聲尖銳刺耳,迅速彌漫了這個女生寢室的所有空間,一下子就攫住了蘇舒的心髒,讓她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鈴聲果然是從她手機裏發出來的。

“我哪敢欺負星星美女?你可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可是有點怕你那位。”

本來,玻璃上反射的應該是她的容顏。可是,現在,她所看到的,竟然是一顆極為恐怖的頭顱。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這顆頭顱下麵,根本就沒有連著任何肌體。頭顱上麵,披著亂糟糟的長發,遮住了麵容的大部分。裸露著的一雙耳朵,竟然像是血一樣鮮豔的紅色。這個頭顱,嵌在玻璃中,就這樣一直盯著蘇舒,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蘇舒頭皮發麻,一股涼氣從腳底直衝腦門,兩腿軟綿綿的,腿肚子直打戰。

不,不是的。蘇舒有種奇怪的感覺,玻璃裏麵的那個可怕的頭顱和她沒有一點關係,絕對不可能是她自己的。這是一種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主觀感覺,卻往往正確。既然不是她,這個可怕的頭顱又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玻璃裏麵?

誰也沒想到,走出校門時,差點發生意外。原來,在校門的道路旁,不知從哪裏跑來一隻體形巨大的雜種警犬,趴在那裏,瞪著凶惡的眼睛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為什麼,看到蘇舒她們走過來,突然站直了身子放聲大叫,對著女生們張牙舞爪,似乎隨時會撲過來,把蘇舒她們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

蘇舒感到一陣惡心,似乎想要嘔吐——她從來沒有聽到如此難聽的鈴聲。奇怪的是,鈴聲仿佛是從她的手機上發出來的。她記得很清楚,她的手機鈴聲是胡楊林的《香水有毒》,那是一首柔情似水的流行歌曲,怎麼會變成這麼難聽的可怕聲音?

和其他宗教勝地一樣,萬壽宮中也備有功德箱,供人許願燒香,求簽算命。蘇舒早就聽說萬壽宮的簽極為靈驗,入寶山當然不能空手而回。於是,在火工道人的指點下,蘇舒捐了些錢,誠心上香跪拜許真人,求得一支簽,撿起來一看,卻是下下簽,心裏不禁一涼。簽是這樣寫的:短垣凋敝不關風,吹落殘花滿地紅;自去自來孤燕子,依依如失主人公。

“還得罪神明呢,現在是神明得罪了我!不把事情說清楚,就把錢退給我們!”

一陣夜風拂過,蘇舒打了個寒戰,縮著脖子鑽回了毯子裏。

如果沒有愛,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思?蘇舒突然好懷念外婆的溫暖手掌,如果能回到從前,她寧可舍棄一切,永遠做一個長不大的瘋丫頭,永遠陪在外婆身邊。可外婆終於離她而去,去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沒有溫度、沒有顏色、沒有情感的另一個世界。

絕對不可以就這樣離去!蘇舒也不知哪來的勇氣,集中所有的意誌,想要讓自己飄浮的身體回到那個實質的身體中。她能感覺到自己實質的身體還躺在床上,僵硬而冰冷,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讓身體聽從指令稍微動一下。感覺就像——就像自己的思想與那個身體完全分離了。

沈嘉月愣住了,她沒想到,這個農民模樣的火工道人會真的把錢還給她。

翻看手機裏已接聽電話的記錄,都是同學和朋友打來的,沒有看到剛才那個陌生電話。

那個頭顱似乎看穿了蘇舒的心事,冷冷地笑了——如果那也算是笑的話。蘇舒隻看到,那個頭顱的臉頰上有幾塊臉皮輕輕扯動,仿佛死水微瀾,輕輕蕩漾了一下。嘴唇,依然是緊緊抿著,上麵的血珠因為剛才的笑容而變得更加鮮豔了。

星星咬了咬嘴唇:“秦漁,我們下次再去看。我今天要和她們去西山萬壽宮。”

蘇舒在熄燈哨響了沒多久就睡著了。不但是她,寢室裏的其他三個女生都早早地睡著了。這個夜晚有點反常,一向喧囂的女生宿舍裏竟然聽不到女生打鬧的尖叫聲,寂靜得過分。

火工道人仔細端詳四個女生的麵容,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我看,各位晦氣繞眉,黴星高照,為人行事,還是多加小心才是。”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一道黎明的曙光穿透窗戶的玻璃射進了這個女生寢室。旭日初升,朝霞滿天,南江醫學院裏一片鳥語花香,女生宿舍又開始熱鬧起來。

“那麼老的片子,也隻有你和他才有興趣看。真要看的話,我從網絡上下載一部給你們看就是了。”沈嘉月怕星星反悔,幹脆把她的後路也堵住。

蘇舒壯著膽子給自己打氣,不怕、不怕,沒事的,那麼多遇到“鬼壓床”的人還不是醒來了?想到這,蘇舒稍稍安心了些,再次集中意誌力來呼喚自己的身體。這次,她改變了策略,不再胡亂用力,而是把所有的精神和力量都集中在自己的眼皮上——隻要睜開了眼,自己就會醒過來,一切都會消失!

沈嘉月不給星星反悔的機會:“今天是寢室的集體活動日,我們早就約好了一起去西山萬壽宮遊玩。電影有的是機會看。”

小妖察覺到蘇舒的異樣,輕輕地推了她一下:“在想什麼?”

小妖隨聲附和:“是啊,如果你和我們在一起,這氣氛,嗬嗬,我就不多說了。秦漁同學啊,我看你還是放星星一天假吧。”

從諧音來看,這是一個很吉利的日子。但在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眼裏,這個日子卻有些特別——農曆七月十五,傳統的鬼節。老皇曆上麵寫得清清楚楚: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忌行喪、安葬、出行。

許真君原名許遜,字敬之,祖父、父親都是修道之人,自小耳濡目染,於天文、地理、陰陽等道學皆有所涉獵。曾當過縣令,為官清廉,大舉廢除苛政,名望遠播。後因局勢動蕩棄官回歸故裏,隱居於南江城郊潛心修道。許遜精於醫道,經常免費為百姓治病,深受百姓愛戴。相傳,南江地區以前曾有一條蛟龍,翻江倒海,殘害鄉鄰。許遜運用道家神通擒住蛟龍,鑄鐵柱鎖住蛟龍,鎮於八角井底。此後,南江地區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許遜活到一百三十六歲時,攜帶全家四十二口以及雞、鴨、犬、羊等“拔宅飛升”。這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典故的出處。每年的農曆八月初一,是西山萬壽宮的朝覲節,那時會聚集鄰近縣市的諸多香客,真的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到處是敲鑼打鼓聲,鞭炮齊鳴,徹夜不絕。

火工道人誠惶誠恐:“小姑娘,莫要叫,莫要叫,這可是許真人仙逝飛天之地,得罪了神明,可不是好玩的,會惹禍上身。”

諾基亞手機的質量就是好,摔得這麼重一點事都沒有。屏幕上淺藍色的熒光仍然不緊不慢地亮著,忽明忽滅,頗有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