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尾 聲(3 / 3)

“你閏爸那是……”我媽停頓了一下,想在腦海中找到匹配的形容詞,未遂。轉而問我:“那你愛趴趴她爸嗎?”

“起碼,我們倆都愛趴趴。”

等走出那家咖啡店,走出幾步,我又說:“媽,我愛趴趴她爸。他也愛我。我確定。”

我媽不說話了,我們沉默地走了很長時間。為了表達讓她看“馮老師”的歉意,我默默地給她買了一隻夏奈爾新款的羊皮手袋。

“媽,相愛的人反而不一定能在一起很久。”我忽然感慨,趁我媽得了禮物高興,跟她分享說:“你比如說,夏奈爾,你說她愛不愛斯特拉文斯基。愛吧。斯特拉文斯基愛她嗎?也愛。但這不代表他們能在一起生活。有時候,人是因為相愛才分開,因為‘對峙’才在一起,所以,您跟我爸,還白頭偕老了。”

“到底是大牌子,這個皮子真好,貴嘛是貴了點”我媽無心接我的感慨,因為她有她的感慨:“你們年輕人就是愛亂花錢。”

我不甘心,繼續說:“媽,其實我覺得誰和誰在一起根本不是靠感情主宰的。我們決定不了自己能愛上誰,也決定不了自己從此愛誰。分手也一樣,我覺得根本不存在‘分手’,隻有‘緣盡’。如果緣分未盡,再怎麼樣也分不掉,反過來,緣已盡,就算再有情,也一樣留不住。你和我爸就是塵緣未盡,所以跌跌撞撞也過了一輩子,我和趴趴她爸估計也要步你們的後塵了。”

“哎呀,‘愛’沒你以為的那麼重要,愛就好像是個‘牌子’,你說你花十幾萬日元買這麼個包,它還是得靠那塊皮子。你們所謂的愛,就像這牌子,虛的,生活就像這塊兒皮子,實的。光有牌子沒皮子,它就不是一個包,但光有皮子沒牌子,它還是個包了!懂了伐?”我媽被自己靈光乍現舉的例子陶醉了,喜悅的一直抱著她的新包長籲短歎。

那天很愉快,我們又坐車去了原宿GODIVA的旗艦店。陳萍如願以償吃到她鍾愛的鬆露巧克力,依舊批評東京:“我還是比較喜歡香港,到處冷氣都很足,像以前的上海。”

我笑了,繼而有些心酸。就是這樣一個事事處處很願意標榜自己如何“講究”的媽媽,一個對凡事都有標準和要求的老派上海人,卻和我抗拒講究的爸爸一起,過了十分不講究的三四十年。然而,我也無法因此判定說梁朝偉就是一個不好的人,或許他隻是不懂如何示好。回首那往事,如我陳萍所說,至少,那時候,他對馮老師想是動了真感情的,這證明他有愛,也願意愛。隻是,他抗不過我所謂的“緣分”,隻能把愛放在了讓自己失控也失落的地方。然後他在和我們格格不入的生活中掙紮,混跡。他的自尊,喜樂,悲傷,都被刈剪和折磨。他用麻木來回應,因為,再大的世界,也無法容下一個男人的可憐……這本身,就是多麼讓人傷懷的可憐啊。

“媽,你說我爸這會兒幹嘛呢?”走出GODIVA,我問陳萍。

“咳,他能幹嘛,在隔壁老杜家打麻將呢吧!要不就是下棋,沒別的。”

“那,我哥呢,你說我哥這會兒幹嘛呢?”

“梁小飛這孩子……”說起我哥的時候我媽臉上再次露出些情意和驕傲的神色,多年之後她已經習慣了他業已出走的現實,並且能在談及他時平靜以對:“說真的,我不是特擔心你哥,梁小飛這孩子吧,他從小人緣兒就好,到哪兒大家都喜歡他!這點你可一直不如他!”

“您真是的,不批評我又不會打雷閃電掉刀子下冰雹。哈哈哈!”我笑著挽住我的媽媽。

“我總覺得,不定哪天你哥就回來了,你說呢。”陳萍一邊摩挲著她的夏奈爾,一邊自語似的跟我說。

“我倒是覺得,他從來也沒離開過。再說,反正,以後,我們也是同一個去處。”我微笑著回答。

這時,馬路對麵有一片銀杏葉從樹上緩緩地飄落下來,空氣裏忽然開始有一些微涼的,濕濕的味道。我趁我媽不注意,把臉上悄悄滑落的眼淚擦了擦。九月的味道彌散在穿過樹縫揮灑而下的陽光裏,是哦,這是屬於九月自己的味道。

這味道裏開始有些許的孤傲。

很多的起落都可以發生在這樣的一個有著孤傲味道的季節。

它代表著某一部分的結束,總有一些不論你喜歡或不喜歡的收獲。它也意味著開始,多少會帶來些想要與恐慌參半的希冀。

或,其實開始和結束分別都是人們一廂情願的認定,當你曾經被某一段“過去”所困時,就會想把其間的發生當成一個結束來看待,而當一個人為未來的未知而惶恐的時候,就會期待某種開始……“開始”隻是人誤會的以為對一些事情真的可能存在著控製。

時間久了,終究,所謂的結束和開始都不可能跟隨人的意願而轉移,甚至可能本身都不會有任何停頓,停頓的隻是記憶,那些令人愉快的,哀傷的,平麵的,立體的,一經停頓就漸漸遠離,真實發生但絕不可能再還原為“真實”的,記憶。記憶的影像被情緒的顏料塗抹,成了寫意的畫麵,情緒在那些過程裏都是物質,你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這不影響它們坦然地充斥在平常的生活裏,記憶的構成有很多並不奇怪的配方,很多時候可能它就隻是存在於某種特殊的氣息或味道裏。一個呼吸,一個平常到全然會被忽略的呼吸,就能把人好端端地從當下的時空中帶走,飄散,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