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想象如果沒有小竇,那隻大狗可能會給我和趴趴帶來什麼樣的傷害。因為當它的主人終於出現的時候,小竇已經被它活活咬死了。
這件事發生之後,我無法擺脫那個恐懼的記憶和小竇被咬死帶來的悲慟,因此開始長久地失眠和頻繁的哭泣。更可怕的是,趴趴在經曆了那件事之後,有很長時間都不肯繼續學說話,也不願意出門散步。我們隻好又搬家,換工作,盡量不讓生活中有任何可能聯想到那個災難的畫麵。我的情緒始終極度緊張,並且,如果趴趴不在我身邊超過十分鍾而沒有人告訴我她一切都好的話,我也會無助地感到煩躁和似乎隨時都可能崩潰。
在那段時間中,我對趴趴她爸表現出空前的依賴。我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的終於像更多正常女人一樣毫不掩飾地渴望他隨時都在身邊,說真的,我沒有故意要怎樣,我隻是,真的很無助。
這種狀況持續了半年,之後,依靠專業的心理輔導,我的心情才終於平複。但趴趴似乎還是沒有完全從夢魘中脫離,她看到任何狗都會立刻把臉別開,也決計不再說“竇”和任何發“Dou”這個音節的詞彙。盡管“小竇”那是她人生學會的第三個詞,僅次於“媽媽”和“爸爸”。
翌年,我本命年。趴趴她爸帶我,我媽和趴趴在去日本休假。一天,我們一行四人在東京的街頭無目的的漫步,異國不一樣的節日氣氛給我們帶來難得的愉快心情。
忽然,趴趴在她爸爸的背上指著遠處說了句:“狗狗,竇。”
我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在馬路對麵,一座大廈的頂端有一個廣告版,那個廣告的主角是一隻秋田犬,和一切好狗一樣,它眼神清澈,態度忠誠,嘴角似乎帶著柔順的微笑。重要的是,猛然看去,它真的和我家小竇長得很相像。雖然,小竇是一隻雜到沒人能說出品種的“中華田園犬”。
我像被針灸刺中了穴位一樣,渾身一陣顫動,同時緊張地回頭看著趴趴。隻見她表情雀躍,胖胖的小手指始終不肯放下來,嘴巴裏嘀嘀咕咕還在重複著她有很久都沒說過的“竇竇”,那一刹那,我終於感到一陣久違的安心。
這時,我丈夫忽然轉臉望著我,良久,才俯身過來在我耳邊低聲說:“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們。”頓了頓,又說:“放心,我會一直都在你們身邊,保證以後讓你和趴趴過好,保證以後不讓你為任何事擔心。”
我懵了,那是他從來沒說過的話,和很多中國的中年男人一樣,趴趴她爸非常不擅辭令,尤其不善於用語言表達感情。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有那樣的感觸說出那樣的話,但我清楚地知道,那是我聽過的最美好的句子,那將是我記憶最深刻的畫麵,就算有那麼一天,我可能會忘了我們初次約會的情景,我也絕對不會忘記他對我說這番話時旁邊空氣的溫度,甚至,我都還記得當時天邊飄過的一朵雲,那朵雲在路過我們頭頂時,是什麼樣的形狀。
我也知道,之前隱藏在我們婚姻中的危機,已不知在什麼時候被解決掉。我忽然覺得非常安全,那是我從小到大都鮮少會有的感覺。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傳說中的幸福的婚姻,我想,它對我來說,就是“安全”。我忽然很感謝小竇,感謝它的陪伴和勇敢,似乎,它並沒有離開過我們的生活,它隻是換了一種存在的方式,一種更純粹的、永恒的方式。
第二天,趴趴爸帶趴趴去了迪士尼,我帶我媽去購物。我們在銀座閑逛了一陣子之後找了個精致的咖啡店喝下午茶。我們正在閑聊,我一抬眼,看見隔壁桌靠窗的座位獨自坐著一個容貌和穿著都十分精致的日本女子。
我想了想,對陳萍說:“媽,你看你左邊,那個一個人坐那兒的女的。”
“恩,怎麼了?”我媽回頭看了一眼問。
我回答說:“我記憶裏,當年,我爸的女朋友,那馮老師,就長這個樣子。”
我媽趕緊再次轉頭,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女子,忍不住驚歎:“哦?是嘛!那很美啊!”
我聽得出,她的讚歎裏已沒有任何情緒色彩,是純粹對另一個陌生異性的客觀評價,盡管當年她一直堅持避免見到那個險些拆散她家庭的情敵。
我們又閑聊了些別的,待那個鄰桌離開,我忽然問我媽:“媽,你說,我爸,他這個人,這輩子,愛過任何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我媽問。
我也不帶任何情緒地繼續說:“我一直覺得,他不愛我爺爺奶奶,不愛我姑姑們,不愛我哥,不愛我。”頓了頓,又說:“似乎,也不愛您。”
“咳,我們那個時代,什麼愛不愛的,就過日子唄。”陳萍回答的也沒什麼情緒,隻是,她喝了口茶,又說:“說真的,他也不是不愛任何人,我感覺他當時挺愛她那個女朋友的,就剛才坐這兒那個,馮老師。”
“哈哈,什麼啊,怎麼就成剛才坐那兒的了,人家隻是長的像而已”我笑,又忍不住繼續問:“那,你為什麼還跟他又過了那麼多年呢?”
“我們那個時代都不太講究愛不愛的。”我媽凡是回答不出的話通常都會搬出“時代”。
“也不是啊,我閏爸就挺愛我閏媽的”我歎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