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很大力氣才忍住沒問梁朝偉和陳萍那是不是他們原創的,因為實在有他們當年擠對我時的語言風格。
更有趣的是,我媽在說所有這些的時候,回回都情緒高漲,以至於我起初並不太拿捏的清她的心情。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我媽媽的反複重申,我在學齡前終於知道了自己長得難看這一事實。
可是,知道歸知道,身為一個小小小女孩,我還無法了解這個世界對漂亮的女孩和不漂亮的女孩預備的完全是兩份方案。
我隻是很奇怪,覺得有些大人神經兮兮的。
以幼兒園為例,那時候,我們每天的頭等大事就是等著喝牛奶。我那時人生的最高追求就是有朝一日能一天喝上它兩碗牛奶。不過這個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倒也不是因為牛奶不夠分。我們同一個班一個叫陳巧玲的小孩就常常喝兩碗,有時候還不止兩碗!不僅如此,她受到的特別待遇還有喝蛋花湯的時候,幼兒園阿姨往往會把鍋裏僅有的幾片凝結成片的蛋花撈進陳巧玲的碗裏,而我的碗裏,勉強漂浮的蛋花始終比雪花還稀微。
少小無知的我有時會壯起膽跟阿姨提出要求,當然從來都沒被滿足過,好在阿姨們都還算善良,總是微笑著對我說“你當好孩子哈,牛奶留給別的小朋友喝。”而不是直接說“你長這麼醜就別糟蹋牛奶了!”
陳巧玲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小朋友。
當然了,我當時並看不懂她好看在哪裏,但扛不住阿姨和其他小朋友的家長每天議論。
好在我的幼兒園生涯提前結束了,結束在梁朝偉的那次出軌,我不用再擰巴,回家喝自己家買的牛奶去了。雖然我父母也嫌我不好看,但在給我分配牛奶的問題上還是始終很慷慨的。
長大之後,我試著理解我媽到處散布我不好看的動機,替她想出了以下理由:一,她從小是個美人,沒有當醜小孩的經驗,所以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二,她從心底裏無法接受我不好看這現實,但又不知如何自處;三,她不願意別人說我醜,隻有每次先發製人,可能她認為她自己先說了,別人就不好意思再說了。
或許吧。
我不知道。
起初我對所有這些安排都安之若素,因為小,對這個世界既定存在的不公正沒那麼敏感,且從來都是受惟家長和老師之命是聽的教育。
我不僅不太介意自己好不好看,也不太介意我的爸爸媽媽是否有錢有地位。
基本上,小孩子在幼兒時期,性情形同小狗,大部分的小狗都不太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品種是否稀有,主人是否是權貴。長相,品種,和主人的社會地位都無法阻止一條小狗效忠自己的主人並以最愉快的心情在夏日午後的陽光下追逐自己的尾巴。
同樣的,對一個天真的孩子來說,隻有在連自己的長相都不是搞得很清楚的那個階段才會由心而發的相信“世界充滿愛”。是的,世界充沒充滿愛跟世界本身無關,隻跟由心而發的那個時機有關。
相信世界充滿愛的小孩子都尚且不知道,人生就是一個自願或被迫改變現狀的過程,隻不過,有人在過程後有一個結果,有的人,過程就是結果。
我第一次真正為自己的長相感到難過是在我擁有人生第一個好看的玩伴的時候。
我父母有一對好朋友,他們膝下無女,隻有一子,名喚波波。波波是個公認的好看的男孩子。
因當時雙方家長走動頻繁,我和波波自然而然就成了好朋友。那時候我好像上小學2、3年級,但就已經看過《紅樓夢》小人書。當然最喜歡林黛玉,也默默以林妹妹自詡……詡的時候壓根沒想到長相這一層。波波,作為比我大一歲半的男性小朋友,又作為我繼“小白孩兒”之後唯一親密的玩伴,當然是賈寶玉的不二人選。
那肯定不能被稱作是早戀,但我和波波之間的友情,也有些成長之後的不可複製。我猜這就是傳說中的“兩小無猜”。
波爸波媽常帶波波來我家,我爸媽也常帶著我“回訪”。現在想想,那時候大人們之間的交際真是無聊的可以。印象中,不論是別人來我家,還是我們去別人家,最主要的一件事兒似乎就是坐在那兒一起看電視。我一直對此感到不理解,大人們幹嘛非要湊在一起看電視?分別在自己家看豈不是更自在?想剔牙剔牙,想放屁放屁。何苦來,跑到別人家假拘著,連添個茶都推三阻四,裝半天客氣。好在當時沒有太多頻道可供選擇,否則,想必還會因為愛好不同而默默累積很多怨氣吧!
比較起來,我們小孩兒的聚會顯得更加純粹,起碼每次都玩兒一些自製的遊戲。
波波哥和我最常玩兒的是“撥冰棍棒”。
“吃冰棍”在我們童年的時候是很重要的事兒,它幾乎是夏天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可不像現在,不但四季隨時都能吃到,還有過多的品種的選擇。“進步”在某些方麵會降低或衝淡事物本身的美感,讓人忍不住懷疑進步本身的意義。
在那個遙遠的一年當中隻有夏天才能吃到冰棍的美好歲月,我們這些孩子用其他三個季節去沉浸在向往和盼望的美好情緒中,直到大街上開始響起美好的叫賣聲,當時還有這麼一個特定的職業就叫“賣冰棍兒的”。
“賣冰棍兒的”們都擁有自己的冰棍兒車,所謂冰棍車就是小推車或自行車上麵放一個木頭做的掀蓋兒箱子,箱子裏鋪著棉被,每當箱子蓋兒和棉被依次被掀開,就有一股涼風裹著奶香撲麵而來,對我們這些孩子來說,世間一切煩惱都會被冰棍兒的涼氣瞬間吹散。
賣冰棍兒的走街串巷,邊走邊叫賣,孩子們聞之雀躍。盼望之所以顯得格外美好,是因為盼望常常不能被實現。
我的記錄一般是每真誠地央告三次能吃到一回,成功幾率算是相當高的。梁小飛就沒那麼好運,他大概每央告十幾次才能實現一次。不過這也不能怪運氣,主要是我哥耳力太好,一般情況下我隻能聽到路過我家院門的賣冰棍兒的吆喝聲,而梁小飛,隔三條街之外有任何賣冰棍兒的出沒都逃不過他的順風耳。
另外,對於冰棍兒,我小時候還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問題:為什麼,冰棍兒車裏都是底下鋪被子上麵蓋被子的?被子不是用來保暖的嗎?冰棍難道不會被暖化掉嗎?還有,為什麼,冰棍兒在電扇下反而更容易化掉?電扇不是製造涼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