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後關頭
6月17日,考試的子終於蒞臨了。
歲數小也有小的好處,女兒以及她的同學們,沒聽說發生什麼問題,不像參加高考的高中生們,有的出現了嚴重的神經質傾向,哭鬧的,自虐的,不吃不喝不睡的,與老師、家人為敵的,那幾天總有這樣的消息傳來,弄得人心驚膽戰,憂慮陡增。
而在此之前,我女兒已經發生了一個新情況:填報誌願那天,班主任老師又把我叫去了,一見麵,就眉開眼笑地說,二中已來了通知,梁思彥在培訓班的成績達到了要求,已經基本決定錄取了。“但是”,老師的語氣又加重了:“二中方麵還是希望升學考試能考好,至少要達到該校的錄取分數線。所以,建議您先不要把這消息告訴她,免得她放鬆了複習。”“對,對。”班豐任的話深得我心,我一個勁兒地點頭,心說在沒拿到錄取通知書以前,誰敢鬆懈下來一絲一毫?我的心裏一陣甜一陣苦一陣辣,真是翻倒了五味瓶,越加緊張了。考試那天前夜,我翻來覆去,迷迷糊糊,腦海裏全是女兒考試的事。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去,忽然被一陣喜鵲的嗚叫驚醒了。此時才是清晨5點15分,兩隻喜鵲“嘰嘰…喳喳”,就在我家窗外的大樹上一唱一和。我默默數著,一共叫了13聲,然後“撲棱…‘撲棱”,雙雙飛走了。
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有什麼意味存焉,但我寧願把這看成是上天給我的一個吉兆。我想起前幾年我的外甥考初中時,特意在早餐時吃下一根油條、兩牧雞蛋,寓意100分之崽,後來他還真考了100分……在這不可知的考試麵前,人有時候就會變得這麼可笑——而且可笑歸可笑,大家還是要這麼祈求一下子,就說我母親吧,春天裏她的單位組織上潭柘寺旅遊,她早早就給外孫女買了一個桃木的大阿福掛件,回家就給她掛在脖子上,祝福她能順利考上二中。
我答應了女兒的要求,把她送到學校,以示鼓勵。
一上午都煎熬在忐忑不安中。你們可能覺礙我太沒必要,不就是孩了考個初中嗎,區區小事,幹嗎這樣如臨大敵呢?哦,我承認比起其他許多家長來,我自己確實意誌力差,心胸不夠開闊,想不開,比如有朋友就說我:“咳,考不上就上一般學校唄,本來不也是百分之八十多的孩子就近入學?人家不也都各得其所嗎?”是的,是的,好學校就這麼幾所,絕大部分孩子都是就近分配,人家能上,梁思彥為什麼不能上?可是目前中國的教育現狀就是這樣,由於趕上了生育高峰年,粱思彥這撥兒孩子在幼兒園時期就開始邁“坎兒”,將來在升高中、上大學、分配、就業等等各方麵,都要困難得多。現在不考上重點初中,將來升高中就困難,而若不成高中,大學就幹脆甭想了,這麼一環套著一環呢!而對於我來說,對女兒雖從來沒有成名成家的要求,可是上大學卻是最基本的標準了,我不管別的家長怎麼想,反正我認為受高等教育,是一個現代人的最起碼條件。
這些話,我早對女兒講過許多次了,我相信梁思彥已經初步懂事,她應該知道考上二中的鶯要件。當然,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萬不可把心裏的這份緊張壓到女兒心,不然她有了壓力,倒很可能考砸鍋。
晚上回到家,梁思彥告訴我作文題是《她真好》,這使我稍稍安心,因為這種記人的文章較好寫。再問女兒考得怎麼樣,就隻答了3個字:“不知道”,其餘一律表示出不耐煩。我也就不問了,讓她出去玩(我很感激女兒的班主任,大考前的那兩個休息日,她囑咐所有的孩子絕對不要再做題了,就結結實實玩兩天,輕爽輕爽腦子。事實證明了這樣做的科學性,同宿舍大院的一個女孩,平時功課挺好,可是考試前那兩天,老師還讓他們做了整整兩滅題,結果這女孩考得很失水準)。
第二天考數學,清晨,喜鵲又來“喳喳”了幾句。當梁思彥消失在史家小學那扇大鐵門背後,我還久久、久久地站了半天。這天下班回家後,她告訴我說全做對了,能得100分。而且題很容易,她隻用40分鍾就做完了,又用10分鍾檢查了三遍,剩下的40分鍾就趴著睡覺來著。我真為她的“大將風度”捏了一把汗。據說今年的試卷由於是跨地區判分,所以扣得極為嚴格。我就一遍又一遍問女兒,到底能不能得100分,直到把她問得煩不可耐。我心裏一遍又一遍祈禱著:“女女兒。祝你好運!”皆大歡喜
6月17日和18日考完之後,通知25日公布成績。一周時間,要完成那麼大的判卷螢,真是夠快的,不過對於我們這些心急如焚的家長們來說,則整個兒是度日如年的感覺。可孩子們和我們想的大相徑庭,24日晚,我長出了一口氣,對梁思彥說:“謝天謝地,再熬一晚,明天就能知道分曉了。”誰知女兒卻“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我可不想這麼快就公布分數,我們班同學都不想,不信您問去”。
我一愣,馬上就明白了他們的小眼兒:這一個星期,家長們都讓他們足睡、足吃、足玩、足樂,他們町真是隨心所,歙地當了7天7夜“小皇帝”。可要是明天成績小好,義得鬧得孩子哭大人的。所以,孩子們誰不願意把這自由自在的日子無限延長?……咳、要、說、孩、子、們、也、真、是、挺、可、憐、的。
我的聲音不由得軟下來,跟女,定:“聽說是明天上午11點各校統一報成績,恰好我在外麵開會,到時候你用機呼我,把分數告訴服務台就行了”……咳、我、也、真、夠、,用、心、良、苦、的、了。
第二天11點,可想而知我心裏會是怎樣的滋味,真如文學語言所形容的“貓抓一樣難受”。在會場上,我悄悄把機攥在手裏,都攥出汗束了,可它就是悶聲不響,以致於我懷疑它足不足壞了?11點,11點15分,11點20分,11點半,11點45分,12點,12點10分,12點15分,12點25分……壞了事了,我絕望地想:肯定是梁思彥考得不好,不好意思打電話了!
“笛——笛——!”12點43分,機突然急促地大叫起來,在安靜的會場裏顯得是那樣響,把我嚇了一哆嗉。我趕緊下意識地去按鈕,不承想,小小屏幕上顯示出了兩個數字:10095
哎喲,終於來了!雖然比我預料的要低一些,但,總,算、保、住、了、基、本、分、沒、出、什、麼、大、問、題我顧不得禮貌不禮貌,“嗵!”地站起身,匆匆忙忙離開會場去找電話。女兒的第一句話是說:
“媽媽,語文是95.5分,機沒法兒顯示0.5分。”
粱思彥顯得極度興奮,告訴我說,她的分數是全班第一,全校第二,“老師說二中是沒問題了。”我的心一下子緩下來,隻覺得嗓子眼兒裏湧上了什麼東西……要說我這輩子最高興的有兩件事:一是1978年恢複高考時,我考上了南開大學;再就是女兒能考--中,對於一介寒儒來說,上學讀書是人牛最莆要的事情。
升學製度再思考
在本文結束之時,我還想再多說幾句,就是關於小學升初中種種辦法的再思考:
實行9年義務製教育之後,關於小學升初中的辦法,來來回回試驗了好幾種,好像哪一種都有它的缺陷弊病。比如從理論上說,靠一次考試定終身,確實會使有些失誤的好學生受委屈;可是不考試以後,實行靠小學推薦製,卻不可避免地推薦上來一些不夠優秀的學生擠下去一些好學生,錢、權交易等不公平現象也馬上就出現了。又比如再從理論上說,9年義務教育是平等教育,所有孩子都有接受同等教育的權利;可是孩了的學習成績根本就不是一般齊的,在我國好的中學就那麼幾所的現實情況下,當然應該保證優秀的學生首先接受第一流教育,不然還怎麼鼓勵人心向上?我認為,那種“大撥兒轟”的辦法,是最愚蠢的、最有害的、最要不得的辦法,隻能導致“大鍋飯體製”必然出現的弊端,即老師不願好好教,學生不願好好學,好學生被埋沒,差學生也進步不起來,大家一起混日子,整體教學水平嚴重滑坡。說句老百斤姓的實在話,連製訂政策的人,也不會願意把自己的孩子往差校送!
那麼,回想今年東城區實行的統一考試、再加5%保送生的辦法,我覺得是目前最科學、最合理的辦法。以我女兒的班級史家胡同小學六年級2班為例,學校方麵共向二中輸送,了5個孩子:除了梁思彥是參加培訓班預先通知錄取這回又自己考的之外,第二個也是參加培訓班預先通知錄取的;其餘又保送了3個,恰恰是平時班裏排前5名的學生。最典型的是一個男孩子,從一年級到六年級一直是班裏的前3名,這次升學考試中數學失誤了一道6分的題,終以分之差未達二中的錄取分數線,班主任老師保送他上一中,所有的人都認為應該。
親愛的讀者們,就這麼一個小孩子考初中的事,我競羅羅唆唆寫了這麼多,很對不起。但是且慢,這肯定不是個人化行為,而是想提請全社會注意:教育的問題實在是中國應該特別優先考慮的大問題,它不僅有著“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本體意義,而且又關連著千家萬戶的切膚之痛因而維係著國家的安定團結,切不可等閑視之啊
1996年7月21日急就於天安居
走近張潔
張潔現在真動人(她不許我們說她美麗)。
不管是日常家居,還是出席什麼場合;也不管是隨便的衣著,還是打扮後的正式裝束,反正什麼衣服(有時候僅僅一件棉質的恤衫)一穿在她身上,就像被美神維娜斯灑過一遍聖水,立刻顯出非同一般的高雅。
每次我們幾個女伴兒聚會,一見麵,準惹得其他幾個大呼小叫:
“哎呀,張潔,你今天怎麼又這麼漂亮!”“嫉妒死了!嫉妒死了!!嫉妒死了!!!”張潔則每每趕快分辯:“我哪裏漂亮?人都老了,‘漂亮’早不是屬於我的麗了。”
是的,她一直否認自己“漂亮”。她說過,我們家的女人,我、我媽媽和我女兒,隻有我媽媽,真是天生漂亮,後天又美麗;我和我女兒呢,則都是中等人,別人之所以說我們漂亮,其實是說我們的衣著裝束比較得體,說話做事比較有教養,是認為我們的風度氣質還可以吧?這其實不是“漂亮”。一個女人動人不動人,不在於臉盤得漂亮不漂亮,而在於她美麗不美麗,這“美麗”的要求就比較高了,有性格因素、教養因素、文化修養因素等等,有些女孩子可以說很“漂亮”,但卻稱不上“美麗”。
我理解張潔的意思,這其實也是文明世界的一種共識,
“漂亮”屬於天然的東西更多些,比如有些女性天生明眸皓齒,身材修長,這是爹媽給的,可以稱之“漂亮”;而“美麗”在於氣質,主要是後天的修養,要靠女人自身的琢磨(“玉不琢,不成器”的“琢磨”),修養越高,檔次才越高,一個身段、相貌平平的女性,就可以具有卓爾不群的魅力。
張潔就已經“琢磨”到這境界了,這是“輕解羅裳,獨上蘭舟”的境界,是“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的境界。是“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的境界
了解張潔的人才知道,她也是經過了多少坎坷、困頓、挫折、風風雨雨、直至被命運的霸主之鞭抽得遍體鱗傷……之後,一次又一次戰勝了自己,保持了精神上沒有垮掉,才得以伊人獨立,“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也才終於穿越了萬劫不複的黑森林,走到今天這一片寧靜的綠草地。
她太不容易了。這幾年,命運的灰狗老是追咬著她的腳踝,先是她親呢的女兒遠飛美國去讀書,工作,結婚,安家落戶,不複再飛回她的窩;又是與她相依為命的老母親生病,治病,住院,去世,走得一去不回頭;最後,就連母親給她留下作伴的大白貓咪咪,也終於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了,空遺下悲風巾病病秧秧的她。隻這麼三兩個折騰,一個“簇帶爭濟楚”的溫暖家巢,轉瞬就換上了“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旋律,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超過了張潔的承受能力,她苦心準備了好幾年、第一部初稿已近殺青的長篇新作,在18個月裏,居然再沒寫一個字,這對於以寫作為生命的著名作家張潔來說,簡直是生生死死的廝鬥。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磨難的,不僅包括普通人,也包括著名人物在內——他們不是神,也都有脆弱的時候,需要幫
一助。
萬幸,張潔及時地獲得了這個幫助,美國的大學(威斯廉大學)邀請她去講學,講授中國當代文學,給她提供了兩年的時間。這兩年對她來說太重要,在校方給她提供的一間靠近樹林的小屋裏,張潔慢慢品嚐著新英格蘭與故國完全不同的春夏秋冬,緩緩地醫治著心靈的痛傷。春天最好過,小屋的前任房主在周圍種植了大片的鬱金香,這種性格濃烈的花,色彩奉極多,簇擁著張潔的,恰又是她喜歡的那幾種顏色,花開花落之間,春天悄然移遠了腳步。夏天,別人家裏都熱得難熬,唯張潔的小屋上麵,有一棵遮著屋頂的老鬆樹,就像一名恪盡職守的老衛兵,又像一個嗬護孫女的老祖父,傾力伸展著枝權,排拒炎熱的陽光,以至於連風扇還沒打開呢,秋天就來敲門了。搖曳的秋風到底有些寥落,是容易帶來憂鬱的日子,但幸好新英格蘭是遠近聞名的紅葉觀賞區域,好比北京的西山八大處,張潔獨自一人坐在窗後的小沙發上,看落葉飄搖,聽林濤起伏,細細品嚐著光線斜穿過樹林的璀璨,也細細驅趕著內心的哀傷。冬天的大雪則徹底震撼了她的靈魂,在北京多年,她不是沒見過大雪,可是美國東部的大雪奇景使她回到了神奇的童年,她不由自主地抓起筆,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