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絳蠟高燃。洞房花燭,一刻千金。

著黃衫的女子隱沒在賓客之中,朝著正向高堂行禮的新人甜甜地笑了。

大家哄吵著去鬧洞房的時候,她卻是提裙擺款,輕躡了出來。

“紅枝,值得嗎?”布滿佛光的金身立在木犀樹下問她,“僅僅因為這丫頭的前世阻止了她的愛人伐你肉身,今生你便以數百年道行償還與她?”

一些話,不能說,一說,便成了錯。

令嘴刁的小王爺讚不絕口的佳釀,隻有舍棄了自己數百年的道行,讓自己九九八十一天在酒中浸泡,方才可得。

這一天,是自己道行將盡,魂歸西天的殯日。

她抬頭望向頭頂上那棵鬱鬱蔥蔥,開滿紅色黃色小花的木犀肉身,漸漸閉上眼,元神也漸漸地輕了,輕了。

即將殆盡的元神光暈中男子的臉卻無比清晰起來,百多年前,他就在她的身下采集花瓣入酒,身旁總跟著一位溫麗婉約的女子;百多年後,他在她的身下吟詩作對,身旁也總有一位女子相伴。前世與他不可相見,今生便幻了她的模樣,對他回眸一笑。

身子投入酒中的那一刻,她分明感到有三顆淚珠綻在了眼角,一顆為她自己,相愛而不得;一顆為他,,被愛而不知;一顆為那舍了前塵往事,為她決然皈依佛門的男子,他眼中的色彩,她不是不懂。

怪隻怪,她在他之前遇見他。

當她還是廣寒宮裏那株木犀時,她便認得了他,身身世世,千百轉回,時刻被他砍伐,卻甘之如飴。

他因追隨嫦娥下界,她第二日也離了天庭,下界而來。

“你若成全我肉身完整,我必保你來世心願達成。”正是修煉仙元的關鍵時刻,她從天上追隨他至此,萬不能因肉身被毀而前功盡棄,於是她便賭下咒。那女子的前世已夠幸福,自己的感激隻好來世再報。

吳剛,你還記得嗎?

王府的朱砂封印沉沉地壓下來,她卻笑了。

夢中,木犀花開滿了整座城,紅得讓人泫然。

尾記

二十一世紀的某一天,遍植木犀的那座城,有一件新聞轟動了整個文物並考古界。

古城王陵地宮裏出土的六個梅花瓷瓶中盛滿清冽的液體,瓷瓶蓋上用朱砂寫著“紅枝釀”三字,專家組的工作人員小心將那液體傾出,用玻璃瓶盛裝。

誰都沒有注意,那酒液傾倒入杯時,激蕩起了三層晶瑩的酒花。

壹 骨枯之症

雲溪是在醫館門外遇見胡亭壽。

她自棲霞山采藥而歸,不過是被倏然閃過的清影吸引,便看見倚靠在街角奄奄一息的胡亭壽。

俄而,胡亭壽醒來,更蹙緊了眉頭。

他的病症他自己最為清楚,卻沒想到竟是這麼嚴重了。

他得的是骨枯之症。

先是一處骨軟如綿,後如滴墨入水,全身上下蔓延開來。

“這個病,我醫不了,還是另請高明吧。”雲溪治病向來量力而行。

胡亭壽早知道連家醫館雖有精良醫術,卻鮮接診瞧病,隻是沒想到,她一個姑娘家年紀輕輕竟也恃寵而驕,想起昏聵之時隱約見她喂了自己一顆丸藥,必不是袖手旁觀之人:“都說連家醫館館主連白舒乃妙醫國手,何不請他出來看看我到底有不有得救?”

說著,手中已多出數錠銀子。

“你要見我爹?”雲溪淡淡一笑,“如若還是他掌家,怕是你要進這醫館的門都難呢。”

連白舒為人隨心所欲,脾氣又怪,若非要人命的病,鮮有人敢來求他一個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