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點著蒙蒙細雨,慈溪撐了把月白色的油紙傘行走在相思河的渡頭上,神色安寧,忽然看見前方走來一個著青色袍褂的男子。
那男子在麵前停住,正是臨郡桂州淩府的少爺雙薇:“真是好久不見,不知道我該稱呼姑娘慈溪還是易藍?”
“嗬,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淩少爺不必介懷。”慈溪並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徑直向河邊走去。
“姑娘不覺得該為沈氏一案作些解釋嗎?”他也不去攔她,“自古以來女子就多受男子壓製,許多人以為女子勢弱,卻沒想到女子同樣足智多謀。”結尾處說不盡的意味。
“是啊,就好像淩府中的雙生少爺與小姐其實隻是一人而已。”她衝他一笑,翩然離去。
一句話堵得雙薇心裏滿是荒蕪。
當年父親把她作男子養,未嚐想過要她應試得舉,卻不料自七歲起“淩府雙薇少爺”的才名已逐漸在郡裏傳播開來,皆說淩府少爺“才學冠身,難得的人才”,便將錯就錯,作了男兒身,十多年來從不為外人道。但眼前的這個女子——她——竟然看穿自己的身份。
相思河水碧波蕩漾,清風吹散了夏日的酷暑,船夫搖著的櫓槳不時攪上些五彩濃香的花瓣,怡菡知道,那是女子傾倒在相思河裏的胭脂,女為悅己者容,這些花瓣,好像就是那薈芳閣的出產,然而世上真心對女子的男子,又有幾個?
“慈溪姑娘,是去桂郡進貨嗎?” 洪官常年在相思河上擺渡,他知道,錦繡閣的物件皆是上等,連絲線都是閣主慈溪親自到臨郡的圩上挑選的,他家娘子就時常嘮叨著讓他去錦繡閣裏買一款繡品送給她,語氣中遂多少摻雜了討好的意味,“這幾天桂郡可是擺了大圩,熱鬧得很。”
“不,”隻見她淡然一笑,“我回桂郡。”
這時,天邊有一絲亮青色的光探出雲層,看著漸漸止住的細雨,慈溪情不自禁地收起傘,將那天青色收進眼底——細雨洗過的天地,是那麼澄淨——就好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三千五百年前我在沙漠裏成長,三千五百年後我在小鎮中靜默。
何家三少奶奶若瀾正對著描金龍鳳銅鏡描眉,隨嫁丫頭齊兒站在一旁,雙手托著湖水藍織錦圍巾,靜靜地等待主子起身。
若瀾表麵恬淡如水,心裏卻是高興得很,文軒早早從省城捎了口信,不出意外,中午即可到家。這廂連齊兒的工作也罷了,自己對著銅鏡修起妝容來,想他文軒也真是知疼人,自她剛嫁入何家就托朋友從上海尋了這麵銅鏡來。不過若瀾最近倒是迷上了手鏡,四妹文婧那兒就有一麵,藍色絲絨布鑲在六角銀盒外,打開,還放置了一柄桃木小梳,平日放在碎花小布包裏,臨時拿來照照,別提多麼神氣。文軒在省城讀文物保護,聽說是個研究古器的門類,若瀾不懂,隻道他整天搗鼓玉器古董,便在信中央他隨帶一麵手鏡回來。太好的她也不奢求,許是安分平淡的本性使然,隻要文軒允了她,什麼式樣的她倒不在乎了。
這邊剛把手鏡的事放下,又想起老太太早晨說的一句話來,下意識摸了摸平坦的肚子,以前做姑娘的時候沒少為自己的小蠻腰驕傲,現在卻恨自己不爭氣——她未嚐沒有想過擁有一個和他的孩子,男孩像他一樣博學多才,女孩像自己一樣溫柔恬靜,要麼就像文婧那樣活潑開朗。文軒越不埋怨她,她越心慌,大家族傳宗接代的觀念娘常和她說,若不是當年她娘先懷了哥哥,娘還隻是個外室,自己也就指望不上做那家名正言順的女兒,嫁到何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