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瞧窗外略顯空洞的天空,寂寥地掛著幾顆寒星,絲繡的窗幔隨風輕輕地擺動,那上麵繡的是百合與蓮蓬,“年來年去年年忙,為他人做嫁衣裳”的詩句一股腦隨著清風拂麵而來,銅鏡中肆意紅釅著的是一張無奈的笑臉,卻又顯得那麼不真實。
“橐橐橐”,剛吹滅了燈,一片黑暗,慈溪卻清晰地聽見閣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分明記得自己是關了門的,此時醉意便醒了大半,他過不久便要大婚,應該不會是他,但思及開去,小偷或大盜的腳步也絕不會這般穩健放鬆。
當下穩了穩心,隨手拿了桌上的實心紅銅鑄的燈盞——壞人,她一向是有辦法對付的。
剛走到廂房背後站好,就聽見溫柔的男聲響起:“慈溪,我來了。”聲音低低的,卻帶著明顯的熱烈。
她笑了笑,淡淡地回應,不知哪裏來的火星,指尖輕輕一觸,手中的燈盞便藍幽幽地亮了起來,“我剛還想著你今晚會來麼,想著想著你卻已經來了。”
來人卻笑著不答話,燈下的黃藍色光暈罩在臉上,棱角分明,星眸閃爍,一身質地平常的長袍卻也襯出高大挺拔的身形來:“你料定我今晚來麼?門也不拴好,一個女孩兒家多危險。”說著便不由自主地抱緊了她。
“有將軍府裏的大小姐關照,哪裏還有什麼人敢來惹事?”她輕輕掙脫,卻帶有極大的決心,一雙明眸饒有意味地望向他,他自然聽出了其中的酸味兒,竟有一股難得的愧疚鬱積在臉上,“我知道你埋怨我,可你也知道我的難處,在我心中,她始終比不上你的。”似無辜,怔怔地望著她,任誰也沒有想到,公堂上秉公執法,一臉岸然的縣丞大人竟也有這般的仿若討糖吃的小孩子模樣,望得她都不好意思,“過幾日,你和她一起來看看喜服吧。”那各繡了四種桂花與其他吉祥圖案的喜服此刻正驕傲地躺在紅檀木案上,等待著成全他們。
他卻懶得抬眼,從慈溪背後環過一隻手,拿了一把魚骨梳,替她輕輕地梳著長發,那四尺來長的青絲上抹了茉莉花的頭油,讓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像一隻探花的蜜蜂,深深地把頭埋進那一叢濃密中。
雞才叫頭遍地的時候,慈溪便悠悠地醒來,紅色床幔下熟睡中的男子麵容安詳,掛著一絲小孩子可愛的調皮,她輕輕地把男子橫放在自己腰間的手挪開:“忘言,你該起了。”
男子卻迷糊著雙眼,仍然沉醉在昨晚的歡夢中,不想房中剛燃起的木龍瑞腦清爽幹冽,一下子把他從夢中拉了回來。
款款地穿好長袍,束好發冠,沈忘言從錦囊裏取出一隻玉鐲,自作主張地套進慈溪的若玉皓腕上,“十月我即將大婚,不便再多來。”他扳過正準備拉開窗幔的她,怔怔地望著,仿佛要從那積著一泓泉水的眸中給予她相信自己的勇氣。
“是要給封口金嗎?”她似玩笑著,作勢欲將那隻透著瑩潤光澤的玉鐲退下,“不必擔心我會向她亂說什麼。”她歎了口氣,“我既然當初願意跟你好,已經不會在乎名分之類的虛名。”
黯然的光閃爍在他眼中,遂不禁輕輕地將她的臉托起來,她果真和自己心裏最隱蔽的女子有幾分相似,隻是與那人不同的是,她雖也出自風塵卻識大體,心中的憐愛便更增添了幾分,不禁將那從不輕易說出口的承諾給予她:“放心,溪兒,我保證不會讓你受哪怕丁點兒委屈。”語氣鑿鑿,不容置疑。
她卻不在乎地一笑,溪兒,哼,誰不知道那將軍府裏的小姐平日裏也是這樣被他叫喚的?不再說話,輕輕地掙開他的懷抱,倏地拉開了悶了一宿的窗幔。
瞬間,沈忘言用手擋住了晨光,無端的,那如玉皓腕上的溫潤光澤刺得他雙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