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開誠道:“因為你畢竟還是個人。”
——那也許隻因為現在我已改變了。
這句話謝曉峰並沒有說出來,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何會改變的。
鐵開誠道:“燕十三卻不是。”
謝曉峰道:“他不是人?”
鐵開誠道:“絕不是。”
他沉思著,慢慢的接著道:
“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雖然對我很好,傳授我的劍法,可是卻從來不讓我親近他,也從來不讓我知道他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
——因為他生怕自己會跟一個人有了感情。
——因為要做殺人的劍客,就必要無情。
這些話鐵開誠也沒有說出來,他相信謝曉峰也一定會了解。
他們沉默了很久,鐵開誠忽然又道:“奪命十三劍中的第十四種變化,並不是你創出來的。”
謝曉峰道:“是他!”
鐵開誠點點頭,道:“他早已知道這十四劍,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劍中有一處破綻。”
謝曉峰道:“可是他沒有傳授給你?”
鐵開誠道:“他沒有。”
謝曉峰道:“你認為他是在藏私?”
鐵開誠道:“我知道他不是。”
謝曉峰道:“你也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鐵開誠道:“因為他生怕我學會這一劍後,會去找你。”
謝曉峰道:“因為他自己對這一劍也沒有把握?”
鐵開誠道:“可是你也同樣沒有把握能破他的這一劍。”
謝曉峰沒有反應。
鐵開誠盯著他,道:“我知道你沒有把握,因為剛才我使出那一劍時,你若有把握,早已出手,也就不會遭人的暗算。”
謝曉峰還是沒有反應。
鐵開誠道:“我勸你不要去找他,就因為你們全都沒有把握,我不想看著你們自相殘殺,兩敗俱傷。”
謝曉峰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問道:“一個人在臨死前的那一瞬間,想的是什麼事?”
鐵開誠道:“是不是會想起他這一生中所有的親人和往事?”
謝曉峰道:“不是。”
他又補充著道:“本來我也認為應該是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瞬間,想到的卻不是這些事。”
鐵開誠道:“你想的是什麼?”
謝曉峰道:“是那一劍,第十四劍。”
鐵開誠沉默著,終於長長歎息,在那一瞬間,他想的也是這一劍。
一個人若已將自己的一生全都為劍而犧牲,臨死前他怎麼會去想別的事!
謝曉峰道:“本來我的確沒把握能破那一劍,可是在那一瞬間,我心裏卻好像忽然有道閃電擊過,那一劍本來的確是無堅不摧無懈可擊,可是被這道閃電一擊,立刻就變了!”
鐵開誠道:“變得怎麼樣?”
謝曉峰道:“變得很可笑。”
本來很可怕的劍法,忽然變得很可笑,這種變化才真的可怕。鐵開誠什麼都不再說,又開始喝酒。
謝曉峰喝的更多、更快。
鐵開誠道:“好酒。”
謝曉峰道:“偷來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鐵開誠道:“今日一別,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再醉。”
謝曉峰道:“隻要你真的想醉,何時不能再醉!”
鐵開誠忽然大笑,大笑著站起來,一句話都不再說就走了。
謝曉峰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看著他大笑,看著他走。
——鐵中奇雖然不是他親生的父親,可是為了保全鐵中奇的一世英名,他寧可死,寧願承擔一切罪過,因為他們已有了父子的感情。
謝曉峰沒有笑。想到這一點,他怎麼能笑得出?他又喝完了最後的酒,卻已辨不出酒的滋味是甘?是苦?
無論是甘是苦,總是酒,既不是水,也不是血,絕沒有人能反駁。
那豈非也正像是父子間的感情一樣?
天亮了。
車馬仍在,小弟也在。
謝曉峰走回去的時候,雖然已將醉了,身上的血腥卻比酒味更重。
小弟看著他上車,看著他倒下,什麼話都沒有說。
謝曉峰忽然道:“可惜你沒有跟我們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
小弟道:“偷來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這正是謝曉峰剛說過的話。
謝曉峰大笑。
小弟道:“隻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你的傷。”
不管是身上的傷,還是心裏的傷,都一樣治不了。
謝曉峰卻還在笑:“幸好有些傷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
小弟道:“什麼傷?”
謝曉峰道:“根本就治不好的傷。”